《[怪物大师]般若》tltz1_小非

83、逃脱

　　红色的纹路印刻在半液化的墙壁上，巨大的力量像是粘稠的浆液在墙壁中涌动，繁杂的光点随着浆液游弋如深海的萤火，在纹路中聚集成灼眼的赤色光芒。

　　“你刚才用什么往井里放的火？”黄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你的怪物不在吧？”

　　“火石。”十三姬用了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水石蒸发了。”

　　黄泉觉得自己现在站在这真是纯属运气好，但他的运气很可能无法支撑更久。墙壁的液化随着时间加剧，墙角甚至变成了弧形，整个房间像是在变成一只泥浆怪，他们就在这只怪物的肚子里等着被消化成未知的东西。

　　他能感觉到那种力量顺着他的脚开始烧灼他的神经，空间和物质都被融化，一串细小的泡沫在地面泛起，在地表变大，变成一串骇人的空洞，黄泉下意识远离那似乎沸腾了的部分，但那种沸腾感正从墙角不断靠近房间的中央。最中间的井似乎被自己融化了，变成一个有一点弧度的凹坑，坑里满是红色的光点。

　　他们能够行动的范围在越来越小。光点在失控，开始突破墙壁游动在液体表面，像是一只只怪异的发光的虫子，复眼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两个被完全包围的人。黄泉看了一眼十三姬，十三姬显得像是在发呆而不是试图找到改变的方法。

　　“那是什么？”十三姬指着一片红色中的某个东西，“血管？”

　　那确实是血管。在红色中极不起眼的，顺着刻痕移动的东西。它纤细的触角延伸在刻痕里，然后慢慢随着红色光点在墙上凸起，就在黄泉注视着它的时候它从墙壁里延展了出来，以一种令人恶心的姿态向他们爬过来，如同一条被剥了皮的蛇。也许用触手而不是血管来形容它更准确，那东西抬起尖端，仿佛在冷冷盯着他们。

　　接着它忽然落到地上讯速地向后抽去，就在这个过程中墙上的能量似乎被激发，强行想要把它吞噬。但这根血管一样的触手就像是有一层未知的保护，轻轻松松地从红色光点中穿过，消失在墙壁里。

　　不，不是消失……

　　新的触手在生长出，从墙壁里不断蔓延又收缩，像是无数细长的肉【】舌在伸缩。不是消失，是它原本就是从墙上长出的，那成片的如同无数菊花花瓣一般的红色在肆意舞动，房间里充斥着它们搅动空气的声音。它们在寻找活物，在寻找力量的载体——黄泉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做什么去改变这种情况。

　　十三姬转动着手里的火石，但此时已经毫无意义，火焰被吞噬成新的力量，在红色的脉络间游走。黄泉知道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们。

　　们。

　　黄泉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斥责他，另一个声音却冰冷地说，“你想死么？”

　　不想。

　　黄泉和十三姬几乎是背对背站着，努力躲闪着狂暴的血舌。那些血舌尖端在他的视网膜上变成一片模糊的点。他的手向后摸，拉起十三姬的衣袖，然后握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十三姬勉强问，但她没有问出下一句话，黄泉忽然把她狠狠一推，血舌毫无悬念地穿刺进她胸口，其他的触手般的血色仿佛找到了目标，迅速蔓延直冲向少女的躯体，此时它们根本没有注意黄泉的存在，黄泉只听到清楚的尖叫，然后他开始奔跑，大步地、毫不迟疑地向前冲刺，没有管身后传来的惊叫也没有管那些沙沙蠕动的声音，直接撞向已经液化成一片的墙壁——

　　他穿过了墙壁，砸在外面的地上。巨大的能量一瞬间烧伤了他，但这还没有超过他的恢复力。他大口喘息着，冷冽的空气在他周围徘徊，他甚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赌赢了。

　　墙壁已经液化得足够完全，十三姬也替他争取了时间。

　　黄泉撑着自己站起身，身后那弧形的墙壁在缓慢蠕动，看得出液化的程度。他已经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但他知道十三姬不可能在这样的力量中支撑多久。他只是停了一瞬间，然后毫不迟疑地转头，在这新的房间里搜索任何可能用到的东西。

　　明明之前在井里他还选择了让十三姬离开，现在他居然就这样牺牲了她。黄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就像是原本的问题是“活她还是一起死”，新的问题是“你死还是她死还是一起死”——他毫不迟疑地改变了选择。

　　新的房间中能感觉到能量在流淌。四条通道在房间四面，像是四个漆黑的洞口，巨大的能量流从里面传来，没有任何能量的炽热感，反而一片冰冷。黄泉没有挑剔，他就直接沿着离自己最近的通道试着向外走，同时再一次试图联系般若，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通道里很安静，除了明显的能量流动的感觉只有黄泉自己轻微的脚步声。他耳边有一串少女的惊叫在回响，但那毫无意义。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有哪怕一丝后悔。他只是向着前方，一言不发。

　　他是黄泉。他见过的死亡，他沾染的鲜血，从他对着那个银发的女子说出“我和你走”的时候，就已经无法被从时光中剥离。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背叛一个曾经的自己，但这种背叛并没有让他觉得不舒服，只是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甚至没有混合令人恶心的自我开脱。他就是这么做了，仅此而已。不是什么“某种情况下的非常手段”，只是这么做了，没有正义与否，只是简单地发生了，他做出了选择而已。

　　事件本身是没有正邪或是对错的，对此做出判断的是人，而人总是习惯把对自己有利的说成是善的。说到底，他一点都不想说自己有理有据，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罪不可恕。

　　他把十三姬的命抛在了脑后。心里隐约有一个地方并不舒服，那是很久之前他受到的教育，那个教育告诉他这种做法非常的人渣，非常的不道德；但另一个来自食尾蛇或是来自随便哪里的声音说，我就是这么做了，我就是不想死，你有能耐你杀了我啊？

　　黄泉把它们抛开。清空这些似乎很困难，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至少可以把它们堆到一个属于潜意识的角落里，然后集中心思观察着走道里似乎无穷无尽的黑暗。这漫长的黑暗在不知他潜意识里的两个声音辩论了多长时间之后出现了转折，化作一片蓝色的光。

　　他像是走到了海里。

　　蓝色在走廊里循环往复。他走出来的这个洞口正在走廊的中央，就在他对面的墙上一个看上去是小男孩的人被一根不知材质的东西钉在墙上，苍白的唇与胸口溅出的鲜血构成怪异的和谐图案。那个钉着他的东西更像是某种生物的利爪，并且在联系前后之后他断定那是炎龙的爪子。

　　男孩用一双桃花眼向下瞟着他，那种神情像是在笑。

　　“你好。”虽然气氛不对，黄泉还是忍不住这么说，“看起来你被炎龙……”

　　海因里希的眼睛闭上了。它似乎一点都不想讨论自己被炎龙骗到这里的全过程。也许海因里希和炎龙的本体正在怪物星球打得天翻地覆，以至于它根本懒得关心这边的情况。

　　黄泉尽量轻手轻脚地从它面前绕开，拐到另一侧的走廊里。这一边是盖亚的领域，绿眸的女子背对他席地而坐，黄泉看不到她的脸，但他能感觉到她并不想面对自己。

　　新的通向外侧的走廊就在盖亚身边。黄泉继续蹑手蹑脚地向前，没有打扰盖亚，拐进他确定自己以前走过的走廊。以前走过并不代表他能弄清楚路，这座迷宫一般的宫殿充满了某种针对试图记住路线的人的恶意，黄泉尽量沿着一条路直走，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转弯，虽然他没有找到正确的离开的路，但至少他找到了窗户。

　　窗外是明显的做蝴蝶结的纱，层层叠叠，几乎透不进光。黄泉站在窗台上撕下一小块纱试了试，然后把这些纱从蝴蝶结中尽量抽出来，纱布怪异地堆在地上，他大致掂量着自己和地面间不算太远的距离，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着陆半成功，因为他成功落地，但没落在纱布上。

　　黄泉在原地龇牙咧嘴地躺了一会，不愿意承认自己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精神紧张有点智商掉线，这才勉勉强强坐起来，发挥面对布布路时的打不死特性强迫自己的大脑活跃，“啦啦啦，啦啦啦……”虽然调子早就忘了，但对于强迫自己清醒还是有一点作用的，这种作用简称自己恶心自己。

　　但这种时候发出声音似乎本身就是一种智商掉线的表现，当黄泉抬头看到一双红色的眼睛时，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没脸去见科里森——现在的地狱皇后岛是战场，不是他平时生活的地方！

　　迪诺·夏尔那在他面前俯下身，对他伸手像是要拉他起来。

　　黄泉的目光直直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是空白的，没有情感也没有思维，只是一片纯粹的红色。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你在给自己顺毛吗？”迪诺问，他语气里的好奇不像是装出来的。在他这么问黄泉的时候他已经成功把黄泉拉了起来，“你是谁？”他问。

　　黄泉盯了他一会，然后觉得自己彻底蒙了。像是要解答他的问题，迪诺轻松地说出了下一句话，“虽然事情是我搞出来的没错……但我也不能控制每一个细节啊。”他的眼睛温柔地眯起，硬是用和尤古卡一模一样的脸摆出了圣杰曼一样的温和笑容，“所以，你是谁呢？”

　　“我是个无辜的吃瓜群众。”黄泉嘀咕，“来这找我老婆。”

　　迪诺的笑容僵了一秒钟。

　　“顺便要是我找不着我老婆，我就把你剁了吧。”黄泉阴森森地说，“让你乱惹事。”

　　迪诺：“……”

　　他好像不是在乱惹事吧。

　　“尤其是你弄得那个什么……你怎么让怪物离开怪物大师的？不对，你怎么说服盖亚转移契约的？你想干什么？都到这步了咱把话说开了行不？”

　　“那并不是我说服的。”迪诺平静地回答，“那是盖亚自己的决定。它是个怪物，不是人类，它向着怪物没什么奇怪的吧？现在怪物一多半回到了自己主人身边，这也是怪物自己的决定啊。”

　　“那你到底做什么了？”黄泉干脆再次坐下了，“来来来说清楚，为了听你这几句话我可是——”

　　十三姬的尖叫再次在他脑海里响起。尽管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还是不愿意这么轻松地提起。

　　“我？”迪诺似乎仔细地思考着，“我切割了自己的记忆，然后再把它们重新装回来；我留下了幻蜃，并把我原本的力量寄托在它身上；简而言之，我用了各种手段，保证了我自己的重生。”

　　黄泉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他脑海里快速地划过这段简单的话，“切割记忆？”他重复这四个字，“把记忆再装回来？”

　　“是的。”迪诺清楚地回答，“把自己的记忆交给别人保管，再从他们那里拿回来。”

　　黄泉快速地吸了几口气。“开玩笑，”他的声音向冰点靠拢，“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现在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让他有你的记忆他就是你了？你在逗我么？”

　　红色的眼睛互相对上。

　　黄泉模糊地回想起布布路进摩尔本的考试的那天，他和尤古卡在龙蚯上对视。

　　“……你。”黄泉慢慢说。

　　“你不是迪诺·夏尔那。他已经死了。你有他的记忆，但你不是他。你是——”

　　迪诺对他摇了摇头。

　　“不用说这么清楚，”他说，“你知道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