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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迪诺的独角戏 ...

  •   故事到这里,其实也该把事情彻底说个清楚了。

      迪诺·夏尔那发誓这里能说清楚一切的只有他一个人。而要说清楚这一切,就必须从他还没出生的时候说起。实际上不如说那是真正的人类还未出生的时候,巨人还在这世界上行走,人类缩在角落里艰难求生,最古老的家族刚刚萌芽,自然是人类顶礼膜拜的对象。

      人类试着看星空。人类试着看大地。人类研究自己的经验与记忆,或是研究这些经验带来的对未来的推测。他们研究自己感觉到的东西,也幻想自己感觉不到的东西。这是这些家族最初的分支——德兰西选择了预知,他们一代一代讲述星空或是其他任何东西的秘密,他们在最初的命运编织者诞生时选择膜拜而非排斥。他们保留了最重要的血脉——就是人类在漫长的探索中得到的如同神赐的力量。

      在德兰西之后是一支与它截然相反的家族。他们在探险中发现了时之轮。这是一次契约的交换,他们选择了历史。他们在历史中得到警醒,他们停驻在过去中冷漠地看历史一次次重演,经验的积累是为了规避未来的危险,与对未来的预知其实殊途同归。

      夏尔那是他们中最后出现的。严格而言,在他们分离出去后,剩下的人类只能选择现在。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代表性的词。人总是要活在“现在”的。他们求助于历史和未来去更好地实行“现在”。夏尔那之所以分离出来,是因为夏尔那拒绝了经验积累。他们只承认可以被验证的东西,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不会更改的东西,是确定的条框——也就是世界运转的规则。

      在另一个与蓝星很相似的叫地球的地方,这不是家族,这是派系,是最初的东方与西方的分支。

      作为夏尔那继承者的迪诺是在一个哪怕是四百年前也该说是很有古风的地方里长大。这座建筑群很尴尬,说是宫殿的话它是分散的几十个建筑,说是院子又找不到任何对应的风格,最终只能叫它建筑群。这里的所有房子都是一种非常经典的叠瓦屋顶,在周围的竹林中半遮半掩,屋檐屋角藏着青苔,墙壁的下半截被雨水淋得发白。好像根本不用做任何装饰就能看出这里曾经历过的时光,那些藏在墙缝里的阴暗潮湿的秘密被开了花又重新生长的竹子用竹叶包裹,然后随着竹子的下一次开花坠落在地。

      这里的路也是一样。石板破碎,笋和竹子就在缝隙间强横地生长,那种感觉就好像这里已经废弃许久,竹子吞没了人为的痕迹,在屋子里穿破房顶生长出,破碎的瓦片落到一边,也没有人捡拾。

      就连他的屋子里都有一棵竹子,只不过在它生长起来之前他就已经把它拦腰砍断,所以它没有突破屋顶,只是在床边尴尬地立着,因得不到日照而泛白。

      这就是夏尔那。

      在他最初的记忆里家里有母亲,有父亲,有弟弟和一些他不会注意的下人;后来有一天母亲问他,“你喜欢那朵花吗?”

      他说,喜欢。

      然后母亲掐了花递给他,“喜欢就握在手里。”

      过了几天花蔫了,他跑去找母亲,母亲说,“如果不掐下来,它还会开很长时间。”

      那就让它在那里开着吧,他说,我不需要非把它握在手里啊!

      母亲说,“这种花是有毒的。如果放任它开在那里,你觉得有可能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他答不出,但他知道,只要被冠以意外的名号,就必然是不好的事情。母亲说,“危险要控制在源头,能握住就要握住。”

      他想了很久,然后说,那我们建一个花圃吧,这样它可以在里面盛开,也不会伤人。

      母亲说,“可以,你自己的空闲时间你自己利用。”

      他就去建了花圃,自己弄种子,自己试着播种和浇水。他那样痴迷于这件事,以至于他总是在其他时候也想着它们开花的样子。

      “你在退步。”母亲说,“如果它们影响了你的功课,那它们就没有存在于这世界上的资格了。”

      他说,可是它们必然要占很多时间。

      母亲深深看着他。他好像忽然懂了她的意思。没错,它们没有资格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它们没有资格浪费他的时间。他没有再管他的苗圃,任由竹子侵占——或者说回归了那里,把它同化成一片绿影。

      后来他看到了另一朵花。母亲问他,“喜欢吗?”

      他点了点头。他想说但是我不要它;这朵花是没有毒的,但母亲干脆地掐了它扔到地里,“那就别靠近它。你喜欢它,这就是它为什么该死。”

      他在花留下的绿色茎叶前站了很久,白色的汁液从断口渗出,沿着绿色的茎向下,像是某种残酷的少儿不宜的镜头。他就那样仔细地梳理这件事的逻辑,然后明白,他是不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或者说他只被允许喜欢这个家族,这个家族的命运与未来,甚至不是家族中的某个人,就是整个家族而已。

      他要决定牺牲一部分去保护另一部分,他要决定杀死价值最小的人而不是他不在意的人,他要决定留下价值更高的人而不是他更喜欢的人。他更不能因为喜欢某个人、某样事物牺牲这个家族的利益,而对这个家族伤害最大的就是他,未来的家主,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后来他杀了他的弟弟。为了这个理由。在他杀死那个毫无戒备地听从他的招呼走到他面前对他笑的男孩之后他去见母亲,母亲看他很久,就像他看那朵被掐下来的花。

      “你长大了,”母亲说,“记住,这是夏尔那的路,不需要夏尔那以外的任何人插嘴。你要承担这一切。你要把所有人挡在你的心灵外,却又要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你在乎他,你要掌控你的部下不让人心涣散,也要毫不迟疑地做出牺牲和掠夺。你不可以付出情感,除非你强大到能自己斩断它。你要算计所有的人——这其中,”她向他走过来,就像要在他头顶戴上金冠,“包括我,你的母亲。”

      再后来他就杀了母亲,控制住那片竹林中的建筑群。那里几乎没有侍卫,所有见到过他幼稚一面的人都被他杀死。留在他身边的是对他效忠的人,他在很长时间中完全倚仗他们的力量。

      那是最初的三个人,一个叫莫莫,后来去建立了冥府之国;一个被称为笼子,他和他的怪物柽柳在森林深处沉默;最后一个是贞明,她在四百年后第一时间找到他,依旧对他下跪效忠。

      你要掌控你的部下不让人心涣散。

      他有的时候会离开竹林,俯瞰山下的庞大的城市,那是弱小的幸福堆砌成的沙堡,是一片他可以说出几百种方法彻底毁灭的镜花水月。

      在这种时候他会在脑海里用潜意识整理自己每天被要求学习的东西,同时用真正的思维来记住他看到的那一片繁华。

      夏尔那有一条逻辑是无论怎样的繁华都必将消亡。不会变的是血液,是流淌着的时光与生命,而不是历史河流中的任何人、任何真实存在的物体。只要存在就必然有终结的一天,但情感与记忆会随着抽象传承。

      当你看到一座城市的时候,你要记住它现在的模样,你要弄清它所有的角度与地位,你要在脑海中构建每一个人的场景,你要控制最微小的事态的变化,因为夏尔那在最初的时候选择了“现在”,而不是“过去”或“未来”。但你永远要记得,现在不过是一个分界点,它是过去堆积的产物,是无数次历史的重复,未来早已写好,无论你做什么都毫无意义,因为你会做的只是你的过去允许的那一点点——而那也正是你的未来允许的。

      夏尔那相信天命,但他们不相信能看到的天命。他们总是会在能看到的范畴里去试着做出改变,并且他们承认这种改变很可能才是天命原本的形式。这听起来很奇怪,简单而言就是说,一个人的现在是由一个人的过去决定的,由他碰巧的出身决定他的最初,由他碰巧遇到的人决定他的性格,由他碰巧看到的事情决定他的思维,而天命正是这个碰巧。

      夏尔那改变能看到的东西,这就是天命。对这个家族的每个人而言,这就是他们真正的天命。这也是为什么说夏尔那代表“现在”——他们接受这个概念如同接受过去和未来。

      人不能掌控现在。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以为你掌控着,其实你做的一切都是你注定会去做的。

      最可怕的掌控是让人以为自己在掌控自己。

      再后来他遇到了琅轨,年轻的王子和他的护卫闯到深林里寻找一种治病的药方。他们在竹林间打了一架,护卫的首领是卡特·雷顿,他没有输,对方甚至没有抓住他的身影,但他同样没有成功伤到对方分毫。

      “我帮你们。”他说,“不过你们也需要拿出诚意来。我和你们去你们的国度——但我拒绝居住在你们的城中。”

      于是他依旧住在那片竹林里,只是他开始把夏尔那的势力彻底分散开。原本的地下实验室被遗弃而种植了红色的浆果,这些浆果使得竹林几乎无法正常生长。药方是他给出的,他只不过一直没有告诉过琅轨病毒也是他散播的——那是一个一时兴起的实验。

      原本这里是空的,却堆满了夏尔那顶尖的研究。现在这里出现了人,有了夏尔那的一个分支在这里装作是夏尔那的全部族人,那些研究成果却早已转移。他只不过是开始在夏尔那以外的地方应用自己这么多年学的东西,并且他做得几乎完美,直到有个人坐在树上懒洋洋地说,“你还真是口不对心。”

      那个人黑色的发丝与凛冬苍白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之后德兰西来了。埃斯梅·德兰西是个漂亮的喜欢红衣服的女子。她当时是来找他的父亲的,但他的父亲是个研究狂,他就做了替补,听她描述她看到的未来。她是很少有的通过占星和塔罗去看未来的德兰西,按她的话是她不相信单纯的命运丝线,因为只要能被预知的未来注定能被改变。

      占星和塔罗一个给出命运的模糊方向,一个给出建议而非答案。

      “夏尔那的星偏移了,”她说,“几万年没有移动过的那颗星从它的位置滑向了另一个家族,那也是个古老的贵族家族,你知道——”

      他知道,并且他比往常更清醒地意识到夏尔那的天命就是改变能被看到的“命运”。

      “人是不可能改变星空的。”埃斯梅·德兰西用她一如既往的拉长了的声音说,“不要纠结于这种东西了。我只是告诉你一下,毕竟这条气脉应该还能延续几百年,怎么说都和你没什么关系——”

      “有关系,”他说,“太有关系了。我不管是星体偏离了位置还是整颗星系被打散,我都会把它扳回去。”

      能影响到星空的是谁呢?是秩序与混沌,是万古的神明,是那天在树上对他低头的那个半神,他的名字是潘。

      他没有布多精细的局。他只是知道有一种力量会在暗处积累,那是一个名叫乌洛波罗斯的组织。他赌如果秩序追随混沌而来,它早晚会到达那个组织。他的大多数行动都只是在努力增加赌赢的几率,赌这个家族的命脉不会轻易低头。

      现在他确定自己赌赢了。

      他能感觉到力量的汇聚,他知道这份力量将会听从紫奎星的吩咐去影响一颗星。这场赌局里他最不敢确定的其实就是紫奎星的态度,但他赢了。

      紫奎星决定帮他,这就足够了。

      他看到光从岛屿周围亮起又熄灭,祭品的生命汇聚到法阵中央,接着是四种元素的力量;他只是站在那座蝴蝶结城堡前,看着红色光芒汇聚并照得天空发暗。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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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迪诺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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