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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怪物 ...

  •   血。

      到处都是血,坐在科森翼龙背上从一百米的空中向下看,红色混杂在清晨的白雾里,把雾气染成一片浅浅的樱粉色。梦一样的色泽配合着猛兽的咆哮与越发稀少的人的声音,像是仙岛又像是地狱。

      “真没想到您会在这里。”老人看着面前的两个少女,声音有些僵硬。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袖手旁观,但就在森林消失前不到五分钟,她们冲进他的房间说了一堆他根本听不懂的东西。他得出的结论仅仅是,她们要求他不要救任何人,自己逃生。

      “……尼科尔。”这个看起来应该是白莲,她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们一直是记录过去的人,而所有的‘现在’都来自于过去。”

      两个少女身后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她显得有一点不耐烦,整张脸都是冷冰冰的。尼科尔不认识她,但红莲白莲似乎和她很熟,白莲有点尴尬地解释:“她一直是这个性格……你别介意。”

      但她没有说她到底叫什么。尼克尔也聪明地没有问,在红莲双眼放空地看着下面时白莲接着刚刚的话讲下去,“有今日的果,必有昨日的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看不出他们曾经造过什么孽。”那个黑衣女子在尼科尔说话前插嘴,她的声音和她的脸一样冷,“你这么说会让他理解为‘来世报’之类的善恶报应,但这可不是什么所谓的报应……这只是自然法则允许下的反击罢了。”

      白莲显得很无奈。红莲撇撇嘴,“就是,哪有那么多善啊恶啊的……说穿了就是生存斗争而已。”

      “但是这次的生存斗争关系到比较特殊的人物。”白莲别起眉,显得有口难言,“总之……你,最好不要插手。我知道你可以救整个基地的人,但就算是我们,现在也……根本不敢救。”

      尼科尔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当神需要凡人去死的时候,凡人只能去死。”红莲幽幽地说,“这是唯一选项,没什么好纠结的。人总是要在无路可选的时候,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黑衣女子显得并不关心什么神不神的,她向脚下淡漠地扫了一眼,更像是在计算什么。

      “神?”老人脸上的皱纹显得极其深重。

      在任何人做出回答之前一片黑色的、恐怖的寂静环绕了他们。所有的雾气像是忽然停止了浮动,声音被屏蔽,灵魂深处勇气的战栗让所有生物偃旗息鼓,蜷缩着不敢抬头。雾气被吹散,翅膀拍击的声音响彻威尔榭,那像是一只巨大的怪鸟,扇着黑色的翅膀,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老人叹了口气。

      “黑鹭。”他说。

      “你知道?”白莲显得有些意外,“他……”

      “在沙迦的故乡长大的孩子,母亲怀着他们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到达那个村庄,而他毁掉了那个村庄。”黑衣女子的声音不急不缓,像是在宣读一份毫无意义的简报,“他有一个哥哥,两个人像是互补的两极,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除了米多丽。”

      白莲咬住了下唇,而红莲的脸色十分难看。“还有你。”她小声地说,“以及你那个不知道到底在哪的少主。”

      “请不要污蔑少主。”黑衣女子公式化地警告,“如今他们的父亲的立场足以决定一切。”

      “你这两句话有什么关系么?”红莲一边小声抗议一边尽量远离她,那双黑色的羽翼正在扩大,科森翼龙尽量向高空飞去,但无可避免的是那双羽翼轻轻一拍,整片大地都变成了深邃的凹坑。

      那个东西从地面上站起来。它并不高,只是人类的模样,巨大的黑色羽翼让它整个就像是两片羽翼的一个节点。它红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感情地注视着那个被保护者的、没有受伤的人,白色的发丝,绿色的眼睛……

      绿色……

      白鹭抬头看着自己的弟弟,他想要大叫,想要告诉黑鹭清醒一点,但他说不出一句话,所有的声音都被风吹散,呼吸变得极其艰难。黑鹭的脑袋歪了歪,依旧是他熟悉的脸,但那双眼睛后面……

      那不是人类。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站立。曾经就是这样,那双羽翼只是轻轻一拍,整个村庄便化为飞灰,房屋与栅栏,窗格与地板,满是杂草的田地与周围的树木,一切都混杂在一起被扯碎,变成毫无意义的颗粒……

      “黑鹭……黑鹭……!黑鹭!”他的声音尖锐却细弱,“黑鹭!!!!!!!”

      那个人形的生物俯下身,几乎和他脸贴脸。黑鹭和他的身高一样,但此时那个人形生物是飞在空中的。它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像是好奇的光,然后它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

      痛楚尖锐地滑向神经,然后是一片麻木。白鹭眼前是一片分不出红色还是黑色的影子,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生物收回手,手上捏着一块红色的……红色的,肉块……

      他的嘴微微张着,疼痛已经麻木成烧灼一般的东西,在脑海里化作尖锐的啸叫,血打在地面上,或者是顺着下巴往下流进衣服,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不可能吧,这样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存在吧——

      泪水从他眼里滚下来,“黑鹭。”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黑鹭。”

      ——以前的无数次,你为什么没杀了他呢?你明明知道他是这样的怪物,又为什么要带着他离开那片废墟呢?

      ——为什么,明明在他毫无防备地在你身边熟睡的时候,你就可以——

      白鹭怔怔地向前走了几步。

      “黑鹭。”他叫。

      血从他那半张脸上往下流,比黄泉的骷髅脸更触目惊心。

      “黑鹭。”

      黑鹭。

      黑鹭不会这么做。对,你只是个怪物,黑鹭不是,你把黑鹭藏起来了——

      他的手捶到怪物的腹部,没有力气,只是一点点往前抵,怪物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它的肌肉坚硬如同墙壁,白鹭的手慢慢被磨破,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不堪重负的声响,他充血的绿瞳怔怔注视着对方红色的、熟悉的眼睛。

      怪物的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另一侧脸。

      疼痛趋近于消散。

      “黑鹭。”

      “黑鹭黑鹭黑鹭黑鹭黑鹭黑鹭——“

      他的声带几乎被磨破,剧烈的灼痛被忽略,血腥气在本就满是鲜血的嘴里弥散,黑鹭,黑鹭——

      “哥哥,”男孩不服气地说,“迟早有一天我能打赢你的!”

      “金刚狼!我再重复一遍你是狼不是狗!”

      “我说你一天板着个脸干嘛~哥?”

      “哥?”

      黑鹭。

      他的手慢慢张开,五指小心地抵在怪物肚脐周围。

      黑鹭呢?你把他藏到哪了,怪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黑鹭的身体里,你把黑鹭藏到哪了?

      黑鹭?出来啊,黑鹭?

      ——“但是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黑衣女子慢条斯理地说,“从小到大,黑鹭就没赢过他哥哥。”

      “哪怕一次。”

      白鹭的手忽然向下一抓,五指在一瞬间变成利爪,怪物发出吃痛的低吼,绿色的瞳孔里空无一物,像是最纯粹的翡翠。白鹭的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用命令的语气说:“出来,黑鹭。”

      白色的羽翼在一瞬间张开,比黑色要庞大,像是铺盖了整片大地。

      你真的不记得你为什么能在曾经那双翅膀挥动时活下来吗?

      你真的不记得你是怎么带他离开的吗?

      你难道忘了……你用翅膀保护自己,你带着他飞出去吗?!

      你不会杀他,因为你们是一母同胞,因为他是怪物就意味着你也一样啊!!!

      “出来。”白鹭的命令冰寒刺骨,他像是掌控着无数的权柄,而其中任何一个都能让对方低头认输。黑鹭极低地吼了一声,翅膀渐渐缩回,黑色的羽毛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半空中变成烟气消散。他的目光茫然又散乱,白鹭走过去,从他手中把自己的血肉抠出来,盖在他受伤的腹部。他揽着自己弟弟的肩膀,白色的羽翼将他们包裹,绿色的流光从羽翼中透出,化作无数绿色的光点;在那光点洒到的地方,无数幼嫩的新芽破土而出。

      ——“在不到四十年间,沙迦的故乡,那个无名的村庄从一个大坑变成了一个长满森林的大坑;而如果没有外力作用,靠着自然的演替想要达到那种状态至少需要三百年。”黑衣女子淡漠的声音像是场外的解说。

      白色的羽翼消失了。

      白鹭跪坐在地上,他怀里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黑鹭,白色的羽毛在他周围坠落,消失。他面前是曾经的威尔榭,此时已经是一片空无一物的废墟的威尔榭。

      ——“毁灭的另一面永远是新生,并且毁灭再强大,也不可能真的断绝新生。只要毁灭稍微松懈,生命就能找到存活的缝隙,因此生总是比死要强大,毁灭总是比创造困难。”女子慢慢说,“毁灭比创造困难。”

      像是要强调什么,她低低重复最后一句话,带着一点悲哀,“毁灭比创造困难。”

      生一个孩子需要的理由比杀一个人少得多。创造一样发明比禁止一样发明简单得多。想象一个世界比摧毁一种想象简单得多。

      有些东西,轻轻松松就能存在,想要毁掉却很麻烦。毁灭永远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坚定的信念,更决绝的舍弃,而创造,永远都不需要这些。

      有些创造很简单,比如想象一个世界。

      看起来最困难的夺天造物,在思维面前,也不过是最简单最简单,也最难毁灭的东西。

      女子微微垂下眼睫,她清楚地记得这是少主对她说过的最后一段话,少主问她,“贞明,你相信我们可能只是存在于某个人的想象中的,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吗?甚至有可能,我们的存在本身,都只是一笔带过的?”

      她回答,我不能理解。

      少主说,“我不需要你理解……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见了,不要着急,也许我去了我自己想象的世界,也许我正在努力创造完善那个世界。”

      那个家族最不缺的就是疯子。她曾经见过有人一脸严肃地研究一个人睡一觉醒过来,醒过来的那个是曾经睡去的,还是另一个新生的继承了原本的人的记忆的东西——而原本那个,在他睡着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

      或者他们会研究上一秒的你和下一秒的你究竟能不能算一个人——在那一秒钟里,你身上会有细胞死亡也会有细胞新生,细胞换了,又怎么还是你呢?

      或者,哦,还有更奇怪的,他们会研究人的转世重生,究竟怎样判断那是不是同一个人?灵魂相同就是一个人吗不同的经历与记忆,又怎么能算同一个人?或者记忆也相同就算是同一个人吗?转世重生,必然有身份的变化吧?哪怕身份也相同,那就能掩盖这人已经死了一次的基础事实吗?

      他们想得特别多,并且他们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这些东西和疯狂的科学研究。科学与哲学是两个最没有尽头的东西——一旦它们出现了尽头,那人也就离疯不远了,因为没有什么深邃的东西可以想了。

      所以她能记住的,只是那个人在一片竹林中偏过头对他微笑,说一声,你就是那个新来的侍卫啊……

      翠色的竹影在那人脸上变成一片晃动的模糊不清的回忆,只有那一声悠闲的算不上问候的询问,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今,这个世界已经为您献上了鲜血与生命作为贡品,您……还要多久回来呢?

      我的少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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