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师]般若》tltz1_小非

58、分离

　　你体会过真正的精神不稳定的状态吗？有的时候最让人崩溃的不是幻觉，而是你分不清哪部分是幻觉。

　　“你在说什么？”潘摇着他的肩膀，“你清醒点，你刚才根本没拿什么匕首，你一直在大喊大叫！”

　　不，这部分才是假的，姐姐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不会弄错的。

　　但那把匕首上的字是什么？记不得了，模糊掉了，就好像真的没有存在过，那是一个无解的梦境，他只是误以为有那么一把匕首存在——对啊，如果真的有那把匕首，他平时把它放在哪呢？如果随身带着，经历了那么多危险，又怎么会从来没用过呢？

　　所以说……它是假的，她并没有给他那把匕首？不对的，她离开家之前，曾经叫他到她的卧室，那是他唯一一次走进那间温馨的小屋，阳光把一切镀上金色，明亮得刺眼，她说——她说——

　　她不是……把那把匕首交给我了吗？

　　可是之后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它的存在啊。

　　我的记忆到底那部分是真的？到底什么……是真实的？

　　塔退了一步，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是模糊的，布诺在他身后扶了他一把——等等，布诺大人——

　　塔看了看一旁正在和黄泉吵着什么的布布路，觉得自己彻底清醒了。

　　哦，布诺大人和布布路处于同一时间空间还没上演父子相认，果然是幻觉吧呵呵。

　　“你清醒点。”潘看起来想要一巴掌呼他脸上把他打清醒，“别一副自己娘和自己的杀父仇人百合了的表情。”

　　开口搞基闭口百合的果然是潘。哦，该死，哪里不对的样子。

　　“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DK3在一边对他说了一句，背景音是布布路在大喊：“你怎么敢！”

　　黄泉到底说什么了……塔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我觉得和你比起来我的精神状态很正常。”

　　“我是疯子。”血缚灵一脸惊讶，“你居然和一个疯子比谁更精神病？！”

　　塔：“……”

　　“我看你也是个疯子。”黄泉远远扔过来一句，“布诺，把你家的小疯子带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远处的山——哦，山，威尔榭周围确实有山，山——

　　有这么……奇怪的、寸草不生的山么？

　　“那是泰坦。”潘贴在他耳边小声说，嘴里的气流弄得他耳根发痒，“你家那只豹子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把我们强行带到了这里……应该不是威尔榭附近。”

　　“我和你说过无数次它叫洛。”塔有点不敢去看他——毕竟还是总觉得自己刚杀了他——“它在哪？”

　　“啊，”潘说，“这就是现在他们的争论焦点。”

　　塔眨了眨眼。在泰坦巨大的、静止如同山脉的躯体之前，黄泉和布布路似乎在比谁声大，而奇怪的是居然没人管他们，他们的目光颇为统一地看向泰坦的方向——传说中盖亚的孩子，S级的怪物。那“山岭”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但能看到山的顶端是一座庞大的城池。露出地面的恐怕只是泰坦的一只手掌。

　　“……奥古斯？”他有点不明白这和自家怪物有什么关系。

　　“啊，就在刚刚，”潘勉强笑了笑，那是塔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所有的怪物都……叛变了。”

　　“那为什么四不像没有走！”布布路对着黄泉一声大喊，“你没有资格这么说！”

　　看起来布布路已经快要被气疯了——真不容易，他还以为这个小鬼永远不会和谁生这么大的气——黄泉懒洋洋地看着他，“啊，大概是它比较二，和你一样。”

　　“什么叛变？”

　　“怪物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方式你大概知道？以怪物果实为媒介打开空间裂缝，让它们来到这里，依靠与人旳契约存在。一旦人类死亡，它们就要回去，而其中的绝大多数不能承受再一次的空间旅行……所以它们都会努力阻止人类死去。”潘的瞳孔里有一道极其灰拜的影子闪过，“但是……就在刚刚，盖亚消失的同时，这种契约似乎被转移了，也就是说，怪物不再需要依附于人类……”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所有的怪物，都真正地，自由了。不再需要跟着任何人冒险。不再需要永远陪伴谁。甚至不再需要待在一张狭小冰冷的卡片里。它们可以攻击自己想攻击的人，吃自己想吃的东西，找自己想找的朋友，而不再是一个怪物大师的某种组成部分。

　　“它们一直是我们的朋友！”布布路涨红了脸，“我们从来没有欺负过它们——”

　　“主子再好，”黄泉慢慢地说，“奴仆也始终是奴仆。”

　　“它们跑了。”潘说，“往那边跑了。泰坦禁止我们靠近。”

　　布布路不再说话了，他红着眼微微喘气，但从始至终没看过布诺一眼。

　　“刚才那小家伙很开心……但是布诺一直不理他，估计这是在怄气了。”潘充当了解说员，“你家布诺大概不知道该说什么。”

　　“……布诺大人不是我家的。”塔咬牙说。

　　潘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我又没说他是你内人。哦，或者外人——我倒觉得你这辈子也就能陪我聊聊八卦了，污到这个程度已经没人敢要你了。”

　　“……那就更没人要你！”塔推开他，努力掩住自己已经在变红的耳根，“我们不是应该研究关于我们的怪物——”

　　“关于这个，”血缚灵说，“我可以过去问问。”

　　一片沉默，那个暗红色的家伙一脸的无所谓：“血缚灵也算怪物，你们不知道吗？”

　　塔装作无意地伸手到自己背后摸了摸。在他摸到之前潘已经几乎是用唇形开了口：“那只小蝙蝠没被带过来。怎么，你女朋友？”

　　“我没那么……”可以去给尤古卡当祖宗的女朋友——好吧，可能也是顺带着自己的祖宗，毕竟四百年前的贵族到现在估计通婚过一遍了，“重口。”

　　“哦，”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刚才还想难怪你除了和布诺或者小药就完全没什么可写的了……原来你不是恋［］兽啊？”

　　塔差点真的给他一刀。“你够了，”他黑着脸听到血缚灵说，“不过它们愿不愿意回来可完全是另一码事。哦对了，现在还有谁的怪物没跑吗？我指的是除了般若鬼王和那只……红色的东西。”

　　四不像冲他扑了过来，一口咬在他腿上，但似乎血缚灵已经阻断了自己腿部的痛觉神经，他笑眯眯地把四不像拎起来扔出去——就凭这一个动作，塔立刻想起这个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家伙也是个相当于S级怪的存在——等等……

　　对于血缚灵而言，它与它的主人的契约在很大程度上与怪物和怪物大师之间的契约类似。如果怪物们的契约转移了，那是不是说……

　　“不是的。”血缚灵像是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一定程度上来讲它确实能感受到，因为那具人类的外形之下未必会是心肝脾胃肾，更可能是超声波声纳、电磁感受触须甚至是蝙蝠的回声定位系统。人的思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一种波动，对于一个可以让自己拥有世界上全部感知器官的家伙而言，通过波动推断心理也许只是一种技能。“夏尔那废了那么大的功夫，可不是为了让血缚灵变成危险品。”

　　他的声音里甚至透着一种骄傲。

　　“但是你不能靠近它——奥古斯还在它手心里，它刚刚说只要靠近它就会——”DK5的脸色发绿，“三——”

　　“谁说一定要靠近的？”DK3甩了甩手，一团红色的球状物从他指尖弹出，细细的红色与白色的神经连接着它，它落在地上生长出细细的毛虫般的肉足，一路轻快地向那座大山爬去。塔觉得自己险些吐出来——那东西，是刚刚，生长出来的……

　　这才是血缚灵最重要的特点……那是一个新生的器官，长着发声的瓣膜、细小的复眼和无数的蠕动的脚……

　　那具躯壳里……可以长满这样的东西……

　　四不像嫌恶地跳到一边，一副不想接触这东西的架势。那个小东西的移动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它像是一发侏儒最新研制的炮弹，贴着地面疾行。血缚灵用另一只手托着脸等了一会，然后慢悠悠地说：“那只狮子在和那只蓝色的鸟吵架。”

　　……巴巴里金狮和风隐？！

　　“白鸟在一边，哦，还有那只豹子，它们在……呀，看起来那只鸟的战斗力比那只豹子强？”

　　开什么玩笑，塔想，大概是洛根本不想和那只死猫头鹰打……血缚灵拍拍手，“哎，那只猫头鹰在往回飞！”

　　它说得不错。瑟达白色的影子像是一个幽灵，晃晃悠悠地处现在地平线上。它显得很疲惫，但似乎没有受伤。经过黄泉身边的时候它很低地叫了一声——直到这时候塔才发现黄泉怀里是一小团缩得很紧的黑雾，黑雾在这声鸣叫中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般若鬼王。对，只有般若和四不像没有离开。般若没有离开实在是情理之中，恐怕从黄泉重生开始他们之间就压根没存在过契约，而四不像……也不像是有契约的样子。只是其他的怪物……

　　主人再好，奴仆始终是奴仆……

　　也许一直怪物热爱和平，但它的主人渴望征战沙场；也许一直怪物向往着浪迹天涯，它的主人却不求富贵但求平安。怪物作为附属品已经太久，久到哪怕是把它们当成重要同伴的人也没想过，也许它压根不想当你的什么同伴，更不想用一生陪在一个人身边。

　　这像是一场毫无选择的包办婚姻迎来了思想解［］放和女［］权［］运动。

　　瑟达落在潘的肩上，歪头蹭了蹭潘的黑发。潘有点直愣愣地看着它，没有人说话，只有血缚灵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指尖的神经，时不时发出含混的声响。

　　瑟达似乎很不满地用翅膀拍拍他的脸。潘僵了一会，有点难以相信地伸手摸了摸它的喙，猫头鹰发出轻松的咕噜声。

　　它回来了。其他所有的怪物都选择了离开，只有它飞了回来，留在这个没有它连别人的话都听不懂的主人身边。

　　潘的手指在发抖。

　　曾经听不懂话的时候，也能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在争吵什么，他们在争吵把自己扔到哪里，一个大脑有问题的废物，一个最没用的拖累——

　　瑟达又拍了拍他的脸。

　　一直以为，只要没有用就会被扔掉的。总是在有意无意地告诉别人自己还有那么点能力、有那么点用处，即使明知道毫无意义也习惯于强颜欢笑，哪怕人生信条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会悲哀地发现自己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告诉别人自己有用。

　　可是对于瑟达而言他没有用了，瑟达却回来了。

　　猫头鹰啄了啄他的手指，用一种鬼知道它怎么在自己那张鸟脸上表达出的鄙视环视其他人，然后对着黄泉的方向又叫了一声。

　　般若飘了出来。它仍然团得很紧，像在躲避什么，但很明显它在用某种只属于怪物的语言对着瑟达大吼——尽管没有丝毫声音。瑟达很不满地看了它一眼，缩缩脖子不动弹了。

　　般若迟疑地漂浮着。它周围的雾气散开又聚拢。

　　“你要走吗？”黄泉突兀地问，“我不介意的。”

　　般若的飘动顿时一僵。它用一种怪异的姿势“转身”面向黄泉，而黄泉伸手拍了拍它的面具，“一个月，然后死回来。”

　　般若似乎是笑了。它在黄泉脸上轻轻贴了一下，转身向泰坦的方向飘去——你真的确定它会回来？肯定有人想问，但没有人说出口，他们此时多少都有点无法接受自己面前的现实：怪物离开了怪物大师。

　　一直以来觉得可以被当成教条的理所当然的东西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然后……就可以树立新的世界观了。这是绝大多数思想启蒙运动的必经之路，当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就像是蓝星被证明是圆的，曾经的规则被破坏的同时，真理无声地填补了缺口。

　　但当时，他们面对的，只是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