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师]般若》tltz1_小非

36、这章我们不谈主角也不谈乌洛波洛斯

　　森林里很安静，光混合着叶绿色，没有哪怕一只动物发出声音，唯一能听到的是轻柔的呼吸声。

　　一群。很大的一群，摩尔本广场根本放不下的一群形态各异的怪物，中间的一只最小，挨着它的大一点，再外圈的更大。它们围成整齐的圆，一层一层，猛兽的瞳孔在闪亮，红色，绿色，金色，棕色，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圆圈的正中，那是一只漂亮的黑豹，皮毛光洁，爪子微微蜷着，棕黑的眼睛，耳朵一颤一颤，有点可爱。它抬头看着翠绿的叶底，那种颜色像是蒙了一层白沫和阴影，藏在阳光背后，带了一点说不清的阴森。

　　就像树上有无数只眼睛，针尖大小，密密麻麻，铺在树叶上，那眼睛是绿色的，就长在绿色的树叶之间，浓密的一层，俯视着一切。

　　大大小小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圆形，透射着骇人的目光。

　　那些目光也汇聚在它黑色的毛皮上，长久的沉默之后是一些猛兽的毛皮微微摩擦地面的声音。地面很干净，几乎是不合理的连落叶都没有，整片林地都干净整洁，反而让人觉得奇怪。就在这样似乎连灰尘都没有的泥土上，一层浅淡的红色在慢慢渗出，烟雾般飘在空中，从外向内，一层层包裹住这些猛兽。最外围的猛兽开始颤抖，它们没有发出声音，四肢无力地蜷着，慢慢倒下去，皮毛失去光泽，变得杂草般干枯，皮肉松弛下垂，能看到骨骼的轮廓。

　　它们的眼睛睁着，没有挣扎，它们的皮毛也开始消失，一点点融进雾气里，尾巴变成碎片，爪子露在外面，肉垫支离破碎，直到整个身形都消失在血雾里，就像是被某种酸腐蚀掉，只留下空荡荡的、一尘不染的平整地面。

　　没有一只兽类移动。从外向里，死亡像是一场无形的瘟疫。

　　血雾越来越浓，直到吞噬了最后一只、也是最靠近黑豹的一只有着长长爪子的鼯鼠，那只小生命消逝的同时雾气忽然聚集起来，在黑豹面前凝聚成赤·果的人形，红色长发铺散开，那个人半跪下来，手捧起黑豹的脸，“豹生。”

　　黑豹张了张嘴。

　　“我要你把他带出来。以银弦的性格他不可能和狮子曜寻求合作，所以麻烦你把那个肯定被软禁的家伙带出来。”

　　黑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就像是能看穿他的一切。偏偏对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瞳孔淡漠得如同积雪，纤长的手指划过它颈侧的绒毛，“怎么，办不到么？你担心银弦会杀了你么？”

　　豹子低下头。

　　“盖亚和紫奎都在这里，你不会有事。”他站起身，手在空气中轻轻一划，就像是夹了片隐形的花瓣，血雾在他周围变成浮动的衣衫。他习惯穿长袍，黑色和血色，让人总觉得他应该去地狱当个魔王，而不是在人间当祸害。黑豹绕着他走了一圈，转身飞奔向远处——威尔榭的方向。

　　“你确定那个人是银弦么？”

　　哪是个老人。刚才他似乎一直站在树下，直到这时候才忽然说话。之前你根本无法注意到他——在一片血雾中什么都看不清，别提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老人了。对方耸耸肩，“你害怕了？还是又在想你家艾蒙德？”

　　狮子傲干咳一声。树叶在他头顶晃动着，没有风，那种安静让人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水在树皮下运动，甚至是一个细胞分开变成两个，细碎的属于生命的声音。

　　“走了，”DK3对于自己没得到回答似乎很不满意，“这里的空气不太适合正常人，你看它们活得好好的，但刚才死的那些——”他的声音转为阴森森的语气，“至少都是B级怪哦……”

　　狮子傲觉得这句话的可信度高达百分之零点零零二——对于DK3而言他嘴里的话可信度能达到这个数值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那个血色的人影脚下是整洁的泥土，作为背景的是茂密的森林，整幅场景都极为不真实——狮子傲转头看了一眼，如果说这是那片奇怪的森林，那么远处还有一片不奇怪的森林，那是放火烧林后留下的一片，那时候他把艾蒙德·夏尔那埋葬在那个地方，一片泥土和荒草，远处是回荡的猛兽的咆哮。

　　“你叫什么？”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说起来也奇怪，面前的人和他最爱的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他却从来没问过这个人到底叫什么，从哪里来，就好像只要问出这个问题，一切都会被打碎，变成漂浮在远古时空里的塑料积木，他会永远失去这张脸，永远看不到那种有点神秘又有点欠揍的笑。

　　“……”DK3的脚步顿了顿，“我叫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叫什么……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你啊。你没给我起名字，我怎么能有名字呢？”

　　狮子傲能从这句话里听出怨气，但他决对不会去说哪怕一句安慰的话，就像一个人不会安慰自己的菜刀“虽然砧板很硬，但我会记得把你磨锋利”一样。

　　两个人相对沉默着，森林在慢慢变得稀疏，地面仍是一尘不染，在森林的外围他们看到几具被缠在藤蔓上挂在树梢间的尸体，他们已经干瘪得仿佛死去很久。他们的脸皮都夸张地下垂着，能勉强通过他们的衣着分辨出他们的模样——八九岁的女孩，粉红色的头花挂在手腕上；穿着正装的男子，裤脚被刮破了，能看到一块铮亮的名牌手表。这是那天跑进森林里而走出了般若鬼王控制范围的人。

　　“它们还能存在两天。”DK3抬头看了一眼，那些让人不舒服的尸体似乎对他而言更像是一道美餐，“就是这样，他们不属于这片森林，不然一会就没了……真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你是说他们身上？”没有腐烂的味道，这片丛林里很可能连必要的微生物都没有——那这些树还算活着吗？或者，这些都只是幻象，它们其实是某种生物的摄食器官——就像蓝鲸嘴里的滤网，过滤人类这种细小的“浮游生物”？

　　狮子傲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不得不承认，越看越像，地面也许就是一张大口，树木是口中的绒毛甚至味蕾。它们看上去是静止的，但那只是因为太过庞大，就像人类是感觉不到地球在转动的——

　　“你在想什么？”DK3不耐烦地说，“我不介意把你扔在这——它们很希望能有新的食物！”

　　“你知道它们是什么？”

　　“当然是树！你指望它们是什么，外星飞船信号探测器？”DK3扫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个脑残志不坚的铁皮机器人，“树也是活的，也想有食物，有什么不对么？何况饿了这么久——”他唇边划过一丝奇异的笑，“走吧，让我们看看曾经的一号人物打算怎么对付这些东西。”

　　狮子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站在威尔榭的城外，面前是一座坍塌的高楼留下的废墟，没有人影，看起来这片区域已经被彻底放弃——但有绿色的东西附着在废墟与楼房之上，抽芽生根，那种绿色让人感到的不是生命的坚韧，而是来自死亡的威胁。它们在移动，在蚕食钢铁和水泥，打扫周围的一切。它们似乎喷出了酸液，叶片周围有黑色的不知是什么的灰烬，就像浓硫酸涂在纸上的实验之后纸上留下的黑色。

　　森林已经派出了先锋兵，缓慢地推进，不急不缓又志在必得。

　　“看起来他们把居民集中起来了。”DK3自言自语，“他们打算平均分配战力来保护居民，那么暂时他们不会对森林动手，这样可以拖一段时间来等待援助——但同时绑架是只要意味着他不打算去怪物大师管理协会求助，他是打算死守这座城了……”

　　“那到底该不该弃城？”狮子傲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DK3的思路往往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这种时候他们应该谈论的难道不是怎么对付那个半骷髅么？

　　“如果站在人类生存的立场上绝对噶弃城，但很明显他站的立场是他只要留着这座城，别的地方怎么看、如果他们面对的是威胁人类的敌人那人类会怎么样，这些他都没考虑。”DK3淡淡地说，“他只是很专横地决定要这样做，不需要谁来认可或帮助他。如果你想击溃他，那别的方法是行不通的，只有面对面打败他才靠谱——哦，一百年前你应该是被他吊打的吧？一百年后……”DK3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样的老头子，你觉得他能吊打几个？你们现在充其量也就是能给怪物一点战斗提示吧？”

　　“没有人要和他单挑。”狮子傲回答，“面对太过固执的人，我们必须保全整个人类，而不是荣誉本身。”

　　“你直接说你不介意不要脸围殴就可以了，我管你什么目的什么立场。”他们往里走的时候DK3扔给他一句，“反正人类毁灭了也不关我事，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所以他不是艾蒙德。如果艾蒙德站在这里，他会努力保全这座城市，但如果情况有变，他一定会选择撤退，而不是让整座城的人冒着致命危险。一直走到威尔榭基地外、看着墙上的寻人启事的时候狮子傲才听到人声，他盯着一张图——戴着粉红色头花的女孩的寻人启事——那声音是从墙那头传出来的，“真的要出去吗？”

　　“谁知道威尔榭这帮预备生怎么想的！把我们关在这等着死？！北之黎那边也没有消息——该死的，没有报纸！现在琉方日报都不敢往这边送货了！我们——”

　　“可是你出去的话更容易死吧——”

　　“那片鬼林子就在一头！老子往另一头走——老子跑去北之黎！”一阵细碎的响声后一个男子跳墙翻了过来，紧跟着一个有点瘦弱的男孩。他们落地第一时间茫然地看着DK3和狮子傲，“你们……”男人看了他们一圈，“你们也想跑去北之黎？”

　　“我们？”DK3柔柔地笑了，“我们刚从北之黎那边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甚至没来得及移动哪怕一点，狮子傲看着DK3的手臂变成血管或蠕虫般的东西，刺破血肉，贯穿男子的心口，然后是那个男孩。血在流淌的同时被吸收，就像那片森林把人吸成干尸，失去了血肉的皮肤垂下来，男子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大张着，而那个男孩向后仰去，他们胸膛中的血管一转，把他们的尸身抛飞到墙那头，重新变成手臂。DK3舔了舔唇角，像是刚刚喝了什么佳酿，瞳孔里透出一种迷醉，“哦……”

　　“你在干什么？”

　　“你似乎不生气呢——我饿了，当然是要吃饭的。”DK3咯咯笑起来，“你说等他们发现这些尸体之后，银弦该怎么办呢？”狮子傲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往下接，“我说他会根本不理，就说一句‘这就是试图翻墙出去的下场’——要知道，这可是乌洛波洛斯的行事风格啊。”

　　“你到底想做什么？”狮子傲冷冷地问。

　　“我？”他恍惚地看着威尔榭最高的建筑物那长长的尖顶，光在尖顶上流淌，仿佛一串璀璨的珍珠，“我……我想……？我就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做，是不是想我料想的那样，毕竟我没见过他啊，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用人命来试么？”

　　没有回答，那个血色的身影站在涂得乱七八糟的墙壁对面，阳光在他发间变成柔和的白色，他脸上的神色是恍惚的，安静而哀伤，那场景无疑很美，让人心痛。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心痛的，是永远都追不回来的过往，还是根本未曾见过的美好？

　　狮子傲只知道，那个瞬间他伸出手，“无论你做什么，我支持你。”

　　因为生命太过漫长……

　　哪怕是一个替身，也可以是生命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