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排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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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认为你的怪物忠诚于你？
这个问题帝奇想过，在时之冢，失去一段记忆的时候。记忆有一种很奇异的性质，当你失去了一段记忆，你会拼命地回想，回想起来却的未必是你应该想起的。就像你在回忆昨天某个人穿了什么衣服，想起的却是他买了一杯草莓奶昔——记忆会自主填补空白，而完全不管你在想什么。
而当时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你们对于怪物的认识和理解如此粗浅，我都替你们的怪物感到悲哀！早在数百年前，人们就发现了和怪物融合为一体的方法，可是那些自称正义之士的怪物大师老古董们却始终不愿意认可这种方式，并且还明令禁止这种与怪物融合为一体的做法。”阿尔伯特站在冰山上说，他的对面是DK99.
“阿尔伯特，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强，你都只是一只怪物，不是人类了！”
帝奇觉得脑后有一节血管在突突直跳。他发现这段话他其实听过，事实上他是听过对DK99的话的驳斥。也许是在家里——他忘记了，总之，那个人的核心意思就是：人类之中有种族歧视，但比人类的种族歧视更严重的是整个世界的种族歧视。人类拥有天生的排异思想，他们排斥不同的民族与肤色，但更排斥的是非人类。就像人类说着“怪物是人类的同伴”，但实际上他们藐视怪物，他们从根本意义上不接受怪物与他们平等相处。
这才是怪物大师的致命伤，也是整个蓝星最普遍的、所有人都默认了的排斥。整个蓝星，只有人类有资格享受最高的地位，没有任何人会认为自己应该跟着怪物，而不是怪物跟着自己上刀山下火海。
——那些话他原本都忘记了，此时却越发鲜明地出现在他脑海里，那个声音在大声说：“霍克·雷顿！你们不接受任何事物——一切都只是你们的食物与仆人！你们根本——就该去死！”
但是如果细想，那个只存在于最初的记忆里的声音似乎也很稚嫩。那是一只怪物吗？怪物会说话？那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应该是他小时候经常听到的声音，是个男孩。霍克·雷顿似乎回应了他：“那你呢？你为什么——”
男孩的声音笑了。它听起来那么绝望，帝奇几乎想要去安慰他，但事实是他面前是阿尔伯特和DK99，是一句“丑陋不代表万恶，美好不代表幸福”。帝奇确信记忆中自己的爷爷在道歉。这是他第一次回想起爷爷的身影，那个苍老的声音说：“无所谓，无论你怎么说，我不会改变我的做法，#%￥#……”
——那个名字！爷爷说出了那个名字，但是他不记得了——那是一个熟悉无比的名字——每天，几乎每天都会听到的——
帝奇没有来得及想起那个名字，就看到面前那骇人的炼金术的白骨。白骨上密密地生出薄膜，附着肉白色的筋腱，筋腱中间是红色的肌肉，肌肉里密布着红色和暗红色的血管，那些纤细的血管最细处近乎白色，肌肉上也满是浅白色的纹理，随后血管延伸、汇聚，变成动脉，内脏逐渐出现，一层又是一层，浅浅地附着，层层相叠。帝奇第一次像这样观看一个人的内脏，他想吐，但在他吐出来之前这令人震惊的炼金已经到了尾声，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没反应过来需要吐，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此时他盯着黄泉，黄泉的话和那个声音如出一辙：“人类的排斥是怪物生存的最大阻碍，它们被从时空的另一边召唤出来，在它们穿过时空的时候它们会受伤，以至于变得非常脆弱，而在这时人类和它们定下契约，维持它们在这里的稳定存在，一旦人类死亡，它们就要回到原本的时空，而蓝星上根本没有足够的资源让它们在这不到一百年中恢复到可以穿越时空的程度，于是它们会死。这种不平等条约下，你指望怪物真的忠诚于你们？”
“那……”布布路的关注重点总是不太对劲，“你死的时候……般若鬼王是不是也死了？”他一脸的“哇哦”，“原来也可以复活怪物？”
黄泉：“……”
“本大爷还没说完。”他横了一眼帝奇，“同样没死的还有那只金毛犬呢。”
“你说巴巴里金狮？”估计就饺子反应过来了，“咳咳……那个……帝奇！你冷静点……哎呦！”
“还有一种更残忍的契约方式。”黄泉似笑非笑地说，“用血缘为纽带把怪物永远禁锢在蓝星，契约一代一代往下传承，怪物也就只能永远待在这里。直到这个家族灭族，它们才能得以解脱。哦，对了，别把般若和你们混为一谈，般若之所以能存在是因为它和影子缔结契约，直接依附于蓝星，这有点类似于泰坦。”
“巴巴里金狮是家族的守护怪，而不是……”布布路眨了眨眼，“不是……”
“没什么不是。”黄泉轻声说，“怪物也是生物，有思想、有情感、有道德，当然也有本能。我很想知道，在这四百年里，它有没有见过哪怕一只雌性。”
四个人都是张口结舌。即使是最权威的研究怪物的专家在这里也会张口结舌，因为黄泉的思路明显和正常人不一样。饺子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当黄泉看一个人或者看一只怪物的时候，他所站的立场是完全一样的，他想要看的东西也完全一样，而不是在人身上找人性、在狗身上找忠诚。他会用最简单的方式去衡量一切：人类，杂食；犬类，杂食；猫类，主肉食——就是这种看待方法。
人类不会用这种看待方法，因为人类习惯把自己摆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把“人类”和“怪物”区分，而不会考虑“怪物”本身包含了多少和“人类”性质一样的种族。
黄泉看问题的方法是一种绝对平衡的、用物种之外的目光去衡量的方法。是衡量无关自己利益的生物的方法——那种感觉很可怕，饺子总是觉得自己在一个问题旁边打转，抓不住这个问题的关键。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习惯这样看待问题？又是什么地方能培养出这样的人？
在他们神色各异的时候黄泉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从这个角度往外看只能看到一片灰色的宿舍楼，远一点的灰色更近于黑色，那是老宿舍楼，在漫长的时光中整个楼都被青苔覆盖，但如果有什么突发性的灾难，老宿舍楼一定会哈哈大笑面不改色。黄泉想其他以前看过一张图片，说的是蓝星上豆腐渣工程极其严重的一个民族：X国发生8.1级大地震，在一片废墟中，该民族建的大使馆屹立不倒。这就叫不敢偷工减料。
新宿舍楼绝对偷工减料了，他不屑地想。再远处只能看到天空，一片纯正的蓝色，没有云，盛夏的威尔榭永远是干热的。这里确实需要一片森林来涵养水源。
威尔榭。
“你们想出结果没啊？”黄泉回头对布布路翻了个白眼，“想问什么，说。”
“你知道我爸爸在哪吗？”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布诺那家伙……黄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爹你问我？”
“你说的他是——他是——”布布路脸憋得通红。
他是乌洛波洛斯的成员。他杀了自己的十一个队友。他是个恶魔。他差点连累自己的儿子不能入学。
他是DK1，暗部最出色的间谍，他的眼睛很漂亮——黄泉的目光落在布布路眼睛上，同样的金色，完全不同的内容。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布诺了，两个人在互相躲，谁都不和谁说话。明明住在同一个卧室，却好像住在蓝星的两端。布诺的眼睛比布布路的狭长，里面也藏了更多的东西，比较耐看。
——天，他到底在想什么？布诺？黄泉看着布布路的金眼睛，毫不迟疑地翻了个白眼：“同事，有意见？你要是不满意他在乌洛波洛斯活，着我真的不介意下个套坑死他。”
“我是说他为什么会加入那个组织！”布布路猛地抬头看着他，“我是问他为什么会杀自己的队友，他为什么要这么选择！明明他是个很棒的怪物大师，明明——”
“布布路，”黄泉的声音轻得仿如耳语，“如果你真的是恶魔之子，你会怎么选择？”
“我不许你污蔑他！”布布路握紧了拳头，“他是我父亲！”
“他是恶魔的话他就不是你父亲了吗？”黄泉的声音也拔高了，“只有最伟大的怪物大师才能是父亲？恶魔就不可以？你这样——也敢叫他一句父亲？”
布布路直愣愣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黄泉自己都被自己弄得莫名其妙：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允许你污蔑他。
这种感觉……真糟糕。明明知道不可以靠近，明明知道属于两个世界，还是在不自觉地，为他说话。
黄泉知道自己此时的心理，他很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也很明白不可以。他们站在两个立场上，这简直就像穷酸书生和富家小姐或者傻白甜女主和霸道总裁男主，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历尽波折站在一起。而事实上，两个人的心理就是完全不同的——社会地位、经济实力、自我认知都不同，两个物种怎么可能站在一起？
不知怎的，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很明显，“殿下”一直在试图把他们扯到一起，现在很好，“殿下”的目的达成了，而他还能控制住自己。他必须选择绝对理性，任何情感都可能会导致死亡。
没错，这样的人才是黄泉。必须嘲讽一切，不在意一切，而不是为了任何东西改变。他总是害怕改变，害怕那个人不是他——他已经放弃过一次自己的曾经了，不想再放弃第二次。
一切的变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很多年后回想起，黄泉回觉得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命运早已安排了航道，他们只需等待。但在当时，那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他清楚滴听到远方的天空中传来炸雷版的轰响，野兽的咆哮声，飞禽的尖叫，巨大的吼声以及持续不断的爆炸的声音。天的一端忽然被各种声音填满，在他猛地站起来的时候，他听到一串尖锐的、奇异的响动，然后视线最远处，居民区的一栋楼开始坍塌。它的楼顶瘪了下去，砖石像失控的积木般坠落，飞扬起的尘土包围了它，它蓝色的屋顶在巨大的响声中消失，紧接着，黄泉看到一只有着长长尾骨的翼龙飞过楼顶，灰色的巨大躯体中爆发出嘶鸣。
翼龙。鹰。三维鸟。
无数的猛禽在天空中飞翔。
地面想必布满了走兽。
黄泉的呼吸发紧。他没有注意任何人的举动，那一瞬间他的躯体先于意志做了决定——他毫不迟疑地一脚踩上窗台翻进影子世界，无边的黑暗把他包裹，而他的记忆深处有一片森林在跳动，当他靠近那群猛兽的时候，他真的看到了——
森林从远处延伸而来。
作者有话说第33章 排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