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池城 子夜萧萧》落墨清浅

6、拜梵安寺（下）

　　高瑾自十年前母妃迁出皇宫后，也自请到西南一带常驻，每年正月里回京一趟。以往，高瑾会在大年十三入京，只是今年收到清菲的传信后，决定提早动身。

　　昨夜回府听闻表妹出事，高瑾遂起了个大早入宫，向父皇做完例报后便直奔向沉云山庄。被告知郡主外出后，他一路策马奔来梵天寺。
　　高瑾远远地瞧见寺门前停着一辆素雅的马车，不像是陈云山庄里的，有些疑惑。下马前，他正好见到路遥扶公子上车，一边匆忙进了大殿一边问僧童，“这两人来做什么。”
　　“回九殿下，他们主仆二人自称路过京郊，逢故人冥诞要入殿焚香祈福。”
　　“正月十一，寺里不是有禁令么。”
　　“回九殿下，是郡主吩咐让人进来的。我看那位主子似乎身体不大好，行动不便。”
　　“郡主？”
　　“是的。”
　　“她人呢？”
　　“郡主已随慧宁大师到后院去了。”
　　高瑾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接过香拜了三拜，起身喝了口新茶就匆匆赶往后院。

　　“儿子来给母亲拜年了。祝愿母亲身体安康，万事安好！”高瑾推门而入，来不及掩门就给慧宁大师磕头请安。
　　“起来吧。不必多礼。”
　　“是。”
　　“清菲！”高瑾大步上前，让她左右各转了一圈，打量片刻，终道，“你可真是把吓死我。”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沈嬷嬷一旁嗔怪。
　　“是，沈嬷嬷说的对，大吉大利。”
　　“皇兄。”
　　“怎么了，哭了？”
　　“没、没有。”

　　“入宫朝见你父皇了？”
　　“一早就入宫了。”
　　“今年战事可多？”
　　“西南一带，近年较为安定，少有出兵。”
　　慧宁大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将手中的珠串转了一圈。
　　“母亲，您何时换了一串念珠？”
　　“年前诵经，那一串佛珠突然断线。事后才知，你表妹出了事。”
　　高瑾瞪了她一眼，“跳崖？真是服了你。”
　　清菲眼圈红红的，没接话。
　　“好了，不说了。人没事就好。”
　　“是啊是啊，正月里不说这些，大吉大利！新年大吉大利！”
　　高瑾接过嬷嬷递给的茶水，这才释然，“可千万别有下次。对了，你大年夜飞鸽穿信，说有要事，让我尽快回京，该不会只为亲口告诉皇兄你这一壮举吧？”
　　沈嬷嬷递来一杯热茶，清菲抿了一口，稍显迟疑。高瑾看出她的顾虑，对沈嬷嬷道，“沈嬷嬷，劳烦您让食堂大师早些弄饭吧，我这大半天来回奔波，要饿坏了。”
　　“好勒。”老嬷嬷退下。

　　“说吧。”
　　清菲又嘬了口茶，才道，“皇兄可还记得燕子崖下的那个山洞？”
　　高瑾点点头，“怎会不记得。十几年了，想想仿佛就在昨日。”
　　“是啊，十几年了，山洞里那两只调皮的白猴，如今老得都快走不动了。”
　　高瑾眼眸一亮，“你落在山洞前？”
　　清菲点点头，“燕子崖一带是半弧形，越到崖底越收窄。当日形势所逼，”她抬眸看了眼姑母，接着说，“不得已，我纵深一跃，跳下山崖。那个位置下去，极大可能会落在山洞附近。况且崖底枝蔓缠绕，我想，借助轻功，安全着陆的可能性应该很大。”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啊。”
　　“皇兄还记得山洞里的温池和冰池。”
　　“记得。我随衍太子打完第一场站，背上几处刀伤，军医治疗数日都无法完全止血。后来进山洞时，池城玩笑说寒冰之水应能止血，让我试试。没想到泡了一盏茶的时间，血还真给止住了。”
　　“我记得冰池有止血奇效，能让腐肌再生，温池有愈伤奇效，可助五息调整。但当我借助藤蔓落在山洞前，体力已基本耗尽，新伤旧伤血流不止，虽然冰池离我不过十几步之遥，我却完全使不出力气爬过去。”
　　“后来呢？”
　　“因血流不止，我渐渐有些昏迷。可昏迷中，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人给我喂了颗药丸，不停地在我耳边反复提醒我叮嘱我不能睡着，之后将我抱起走进洞里。等我醒来后，我就浸泡在冰池中，身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
　　“此人是谁？”
　　清菲的眸子瞬间晶亮，就这样看着高瑾。“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

　　“阿弥陀佛。”慧宁大师瞬间会意。“人死不能复生，清菲，你应是眼花看错了。”
　　高瑾恍然大悟，“池、池城？”
　　清菲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水雾，片刻后点点头。“那个山洞，当年只有你我还有池城哥知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怎么可能！不可能是他，绝对不可能。”
　　“皇兄，我有感觉，池城哥他没有死！”
　　高瑾见她忽然激动起来，只得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清菲，皇兄明白，你心中有他，一直放不下也忘不了。但十年前，池城的尸体，你我亲眼所见。这、这不可能！”
　　“西南一带有许多巫蛊之术，可让人起死回生，或许——”
　　“清菲，你冷静点。”
　　“皇兄我很冷静。”清菲端地起身，“我能感觉的出来，救我的人就是池城哥。”
　　高瑾起身，搂着清菲，柔声安慰，“可我亲眼看着他下葬。”
　　“皇兄，你相信我。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但声音呢？他在我耳边对我说的那些话，他——我知道他就是池城哥。”
　　高瑾没有回答，而是重重叹了口气，“清菲，皇兄何尝不想念池城，但人死不能复生。我常年在西南一带，深知巫蛊之术并非用于正道。就算它能起死回生，也不过是具没有意识的尸壳，绝不可能在燕子崖下救你。”
　　清菲挣脱他的怀抱，“不，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我们没有见识过的办法。”
　　“清菲。世上有很多巧合，难以言语道明。或许救你之人，只是爬上悬崖采药的行医之人，又或者是同你一样绝处逢生之人意外落在山洞附近的人。”
　　“不是的。”清菲的泪水夺眶而出，跌坐在位置上。“池城哥一定没有死。我知道他没死，我一直都有感觉。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清菲，世人之所以感叹烦恼三千，皆因执念太深，对人对事难以看开。良人已逝，你当学会忘却。”
　　“姑母——”
　　慧宁起身，替她拭去泪水，“不怨你。姑母到了如今年纪，也无法做到忘却二字。”

　　清菲这一席话，勾起高瑾少年时的回忆，很是伤情。他来到窗前，打开了一扇，任凭冷风飒飒，也带不走他心里惦记的英俊少年。他当年虽眼睁睁看着池府上下蒙难、看着好兄弟下葬，但也不愿接受那个阳光好动的少年郎从此不会在跟前嬉闹挑衅的现实。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池城下葬后被盗墓者发现还有一口气，给带了出来；比如，那个下葬死尸是个替身；再比如，他有一个无人知晓的卵生弟弟……
　　可是他在坟前守了三天，什么异样都没有。他真的很难相信池城已经不在人世。
　　母妃离宫后，高瑾自请到西南一带驻兵，不外乎那是好兄弟战死的地方，他只想查查是否能找到他尚存于世的蛛丝马迹。可十年了，什么都没有！渐渐地，他心如死水，开始接受这一现实。

　　“不哭了，把泪擦干。这话，在归尘院说说也就罢了，回头再勿向他人提起。”
　　清菲知姑母和皇兄都不相信她所说的，只得作罢，拭干泪，静静吃茶。
　　不一会儿，沈嬷嬷进来喊吃斋饭，三人前前后后离开归尘院。

　　苏弃从来没吃过斋饭，倒是吃的很香，“我竟不知，斋饭这样好吃。”
　　沈嬷嬷笑道，“公子有所不知。京都几座寺庙中，梵安寺的斋饭是最好吃的。”
　　“真的吗？改明儿我要一家家尝。”
　　“喜欢就多吃点。”
　　“好，嗯！清菲，明年我再陪你来。”
　　清菲撤出一丝笑容，“难得你能在寺里呆上半天。”
　　午饭后，苏弃在庭院里打了个盹儿。清菲和姑母、皇兄又说了会儿话，到申时才离去。

　　这趟梵安寺之行最终还是传入九王爷府中，或许因为上次的责罚让清菲昏倒，或许因为这次性质不同，九王爷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问话。倒是王妃之后几天上清净楼时，有责备几句。

　　清菲继续在清净楼养伤，听闻瑾皇兄从梵安寺离开后就被太后和皇后请到宫里喝茶，想了想便知其中缘故。

　　高瑾如今三十有一，尚未娶妻生子。六年前，皇上替他相中尚书府的千金，下旨册封为九皇子正妃，过了正月即操办婚礼。不料圣旨颁下一个月不到，尚书府千金染病卧床，持续半年后离世。三年前，太后又相中了李将军家的二女儿，不料此女早有意中人，圣旨一下便在家中自缢，喜事变丧失。
　　这两件事先后传开，坊间开始谈论高瑾是否命里克妻，更有好事的添油加醋广布谣言，称凡是许婚给九皇子的大家闺秀都过不了门，即便命硬的过了门，也活不过五年。
　　朝廷虽然处决了谣言散播者，但人心惶惶，大臣们多半不愿自家女儿或孙女攀上这门亲事。每每皇上提起，都避之不及。由此，他的婚事被搁置一旁。

　　听闻皇兄入宫，清菲倒是想起一人，于是差龙非到甄府把人请了回来。
　　见子婧一回清净楼就躺平的样子，清菲忍不住笑道，“完颜小郡主可真是厉害。”
　　“龙非，你再去东亭看看简扬回来没。”子婧吩咐道，转而又对清菲感叹，“乌凌达要是再不出现，我一世英名就要毁在小郡主手里了。”
　　清菲在她床边轻轻给她捏肩。
　　“同样是郡主，怎么差距这么大。”子婧重重叹了口气，边说着边轻轻摩挲清菲的手，故作轻佻状。“还是我朝的郡主好，温婉可人。”
　　“去你的。”
　　子婧难得一笑，花青青看得有些失神，“韩姑娘，喝杯参茶吧，补补气。”
　　清菲将茶递上，边道，“瑾皇兄回京了。”
　　子婧饮尽一杯，未接过话茬。
　　“他昨日一早入宫例报，之后去了梵天寺，今儿又被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入宫中。”
　　“你昨天也去了梵安寺？”
　　清菲点点头。“苏弃随我一起。”

　　听闻皇兄入宫，清菲倒是想起一人，于是差龙非到甄府把人请了回来。
　　见子婧一回清净楼就躺平的样子，清菲忍不住笑道，“完颜小郡主可真是厉害。”
　　“龙非，你再去东亭看看简扬回来没。”子婧吩咐道，转而又对清菲感叹，“乌凌达要是再不出现，我一世英名就要毁在小郡主手里了。”
　　清菲在她床边轻轻给她捏肩。
　　“同样是郡主，怎么差距这么大。”子婧重重叹了口气，边说着边轻轻摩挲清菲的手，故作轻佻状。“还是我朝的郡主好，温婉可人。”
　　“去你的。”
　　子婧难得一笑，花青青看得有些失神，“韩姑娘，喝杯参茶吧，补补气。”
　　清菲将茶递上，边道，“瑾皇兄回京了。”
　　子婧饮尽一杯，未接过话茬。
　　“他昨日一早入宫例报，之后去了梵天寺，今儿又被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入宫中。”
　　“你昨天也去了梵安寺？”
　　清菲点点头。“苏弃随我一起。”
　　“看来身体恢复的不错。”转念一想，子婧扬眉道：“那正巧，完颜小郡主要求上元节出门赏花灯，你也来。”
　　“逛灯市？”
　　“她吵着说再不出门转转会发疯。可若我一人领着她出门转转，我也会发疯。所以，有难同当，你不许推脱。”
　　清菲浅笑，“那就让青青和龙非也一起，多个人看着她也好。”
　　“那最好不过。”

　　“好了，别转移话题。你猜我皇兄今日入宫所谓何事？”
　　“不知。”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知当如何，不知又当如何。”
　　清菲收回手，端地起身，好气又好笑道，“我高瑾哥哥到底是哪里不好，这就么不入你法眼么？为何这般不待见他。”
　　子婧也起身，“什么待见不待见，你这话从何说起。”她来到圆桌前，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
　　“你可别装傻。我那楞头哥哥对你的情意，连青青都知道，你会看不出来？”
　　“就是就是。九皇子寄来的每一封家书，必有几句问韩姑娘安好的。”
　　“不过是感念相助的恩情罢了。”
　　“才不是呢。主子说信中有好多体己话，九皇子都没对她说过。”说完，见韩姑娘两眼直瞪着自己，花青青忙找了个借口退下。
　　“你们可别乱说。我不过那年游历遇上西南战事，经过战场，顺道助九皇子击退敌兵而已。”
　　清菲踱步到圆桌前，“你相助他打完胜战就好，为何还要背他回营？”
　　“九皇子命都快没了，难道我见死不救么？你这做妹妹的，反倒希望他死不成？”
　　“呸。”清菲啐了她一口，“我可没这意思。你老是转移话题。”
　　“我就事论事。”
　　“可前年端午他携密报回京，在岭南遇刺，怎么又遇上你，被你救走了呢。”
　　“真是巧合。那几日我在榆澜城附近见一位故友。”
　　“哼。前两年战事告急，皇兄不曾回京，也不见你回山庄过年。怎么今年他回京了，你也回山庄了呢？”
　　“打住。你可有点良心吧，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回来。何况，我大年三十就在京都，九皇子前两日才回京，你顺序搞错了。”

　　“你怎知他两日前才回？为何不是三日前四日前？说，你是不是在暗中关注皇兄。”清菲抓着她小臂，来回扯了一阵。
　　子婧看着她摇摇头，“你审我的这点精力，还是留到上元节吧。”
　　“你明知他入宫谈论婚事的，但就是不说。好，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皇兄是克妻命么？”
　　“或许是啊。”子婧逗她。
　　“我可不信，命里克服命里克妻这一说法都是巧合！”
　　“是是是，那些是巧合。但我这顺路搭救就是暗中关注！你这双重标准我是真的服了。”
　　“哎等等。你该不会因为听信谣言不愿接受皇兄的感情吧？”
　　“我说祖宗，在甄府我已经被搞得头大，回趟清净楼，你也让我清净清净行么？”
　　清菲见她身形疲惫，这才罢休。“往后赐婚，你可别哭。”
　　子婧笑着看了她一眼，走到一旁榻前躺下。
　　接着，龙非来报，东亭除了阳显和于时，没有其他人，公子简三日前出门，至今未归。
　　子婧睁眼，“很好。等他回来，乌凌达就有消息了。”

　　因上次被苏弃点了穴，素平很是不悦，发誓这几日坚决不上清净楼给人诊脉，清菲只得每日晌午亲自到竹轩一趟。
　　苏弃一听，反了，上竹轩将素平“揍”了一顿。之后素平连药都不给了，任谁哄骗胁迫都没用，清菲真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