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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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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止醒来的时候,日暮余晖慢慢铺洒而开,将整片花丛浸染在一片滢滢橘色之中。
他醒来后,池琛也没多言,就把他拽着去往下一个“老朋友”之处造访。一旁的绾情又给自己斟了杯鬼花露,专心致志地继续看书,连与他们道个别都嫌懒。
祁止却没想到,这下一位老朋友竟是个不好相与的。
多年以后的初次见面,便被毫无预兆的拦在了门外头。一层结实的结界横在眼前,硬如钢铁,不好破解,甚是扼要地断了池琛满肚子的酸水。他是不敢大费周章将它破开的,只怕结界里头的那位会一时因清修被扰心情不爽,跟他不讲情面地大打出手。
祁止朝里望了许久,只见一个墨色衣衫的少年正盘腿坐在露池边缘,浅蓝色的光华将他笼罩,闭着眼打坐,心无旁骛的样子,应是正处于修行之中。
在见到他之前,祁止本来心中抱着一丝期冀,想着这位老朋友是否就是自己在古树之下碰见的那位。可惜这少年肤色雪白,神色冷峻,与那日见到的人长得并不相似。
他于是呆望了一会儿,便歪过头道:“他……仿佛不大愿意见我?”
池琛摇了摇头:“他对谁都这幅德性,练功练得六亲不认了,你别理他就是。”
祁止沉吟了会儿,复而轻松地笑了,“那便改日再来拜访一次,这次要是扰了他的修行,也过意不去。”
池琛点点头,回身捏了个诀,将他拽到一朵云上,启程回到揽烟阁:“再过几日带你离开九重天,去见见散落在九州八荒各地的老朋友罢,我保证他们比刚才那位热情。”
祁止心中咯噔一下,却想道:九重天之上的这些老朋友一共就两位,既然其中没有他在树下见到的那个陌生人,就更不可能是散落在九州八荒的那几个了。
如果按照池琛所说,寻常仙君没有能力破开揽烟阁的结界,那他当日看到的人究竟是谁?难道还是幻觉?
他心中五味杂陈,另一边池琛却在自顾自解释:“你可别放在心上啊,东莲他就是这个样子。前世他是只古琴,那时候起就冷冰冰的了,总是遵守着些说一不二的铁律,向来不怎么好相处。这会儿转世成了上神,几百年来也是独自修行,总爱冷眼看人。不过呢,习惯了也就习惯了,毕竟他其实对谁都没有敌意,只是自我意识有些强罢了……喂,你在听我说么?”
祁止啊了一声,才回过神。看见池琛蹲在云上,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仿佛将他的内心都看穿了。
池琛:“……你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该不会还在想树下见到的那个陌生人吧?”
还真看穿了。
祁止犹豫地点了点头,池琛却如临大敌般皱起了眉头:“怎么,不是绾情,也不是东莲?”
祁止摇头道:“……都不是。”
“……”
“那便有几分令人深思了。”
池琛一路上都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如何与祁止开口提起这件事。直到回了揽烟阁,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他又站起来反复踱步,十几杯茶灌下肚子,才终于有了开口的勇气。
祁止乖乖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只听池琛咬牙切齿地道:“本来不想同你讲那人的,现在想想,瞒着你却也不是个法子。”
祁止心中八卦的火焰不自禁熊熊燃烧。究竟是谁,能让池琛和池珑与他相处的这么多时日里都闭口不谈?
池琛深吸了一口气,又给自己灌下了一大杯茶。
……
“你见到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温辞镜。”
温辞镜。祁止默默在心中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
“七百年前,他跟我们一起苏醒在神魔断层,我们全都记得自己的名字,只有他一个人不记得。从那时起我们便觉得奇怪,觉得兵灵时期并没有见过他此般模样的人。但他还是从神魔断层陪我们一路杀回了九重天,却受了不少冷言冷语的对待,你猜猜,为何?”
“……为何?”
“在断层的时候,他用灵力混合着魔元,杀死了一条蛟龙。”
“……”
神用灵力作战,魔用魔元作战,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可温辞镜虽然与他们同时苏醒,却没有人敢笃定他的身份,连姓名都不知晓。本来就够可疑的了,在作战时竟然还显露出了极其危险的魔物气息。
“但当时的我们却不敢轻易盖棺定论,毕竟一片混战之中,谁也不知自己是否看花了眼,或许那股魔元的气息只是蛟龙在回光返照只是爆发出的罢了。直到回到九重天上,总算安顿下来,过了段宁静的日子,他却始终没有一个名字。
后来这家伙不晓得去哪走了一遭,伤痕累累地回来,满身浴血。他连眼睛都是红的,就在我们面前,猛地扬起手中堆满血垢的剑,几乎是嘶吼道:“我的名字,是温辞镜。”
辞镜二字,我们确然不懂什么意思,或者有何意义。但他给自己起的姓氏却很刺耳,冲撞了当年魔界恶名最盛的魔龙将军,温龄。与敌人的姓氏吻合,魔龙将军是他的老子不成?!简直荒唐,简直混账!
我们好言好语、好声好气地劝他改去姓氏,温辞镜那厮却仿佛一条路走到了黑,一个字也不听。绾情当时也气得不行,甚至提议将温辞镜撵走——可他毕竟是个撵不走的主子,灵力比谁都强。我们三个人一起才能砍杀的蛟龙,他一个人就能对付。
既然做不成敌人,只好做同伴了。
我们从此只喊他辞镜。
时至今日,不少小仙仍旧尊称他一声辞镜上神。哈,仿佛温这个字不存在般,叫得一个比一个顺口。温辞镜听了也不恼火——或者说,看不出他是否恼火。毕竟这厮平日一直没什么表情,偶尔对你笑一笑,你也知道那不是发自真心的,所以即便是不悦地冷着张脸,似乎也与往常没什么区别。
然而他脾气怪得很,好似跟我们杠上了般,不整点事情出来就不舒服。逢宴酒之景,他便自称温辞镜:姓温,名辞镜!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唯恐别人听不到似的。弄得仙宴上几个仙君脸上都一阵难堪,池珑是个脸皮薄的,那时候气得就差点没一刀劈死他!
这样生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要知道,当年灰飞烟灭的众古神……包括你的主人景垣,我的主人姜缘,都死在温龄的手下。温辞镜给自己冠上的姓氏,就是将那段前尘过往结起的疤割开,再一次血淋淋地摊开在我们眼前,回忆当时的屈辱和痛苦。
所以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保存下来前世那段记忆对我们而言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实在是太痛苦了。”
祁止听完,只觉心中被掷下一枚千斤重的巨石,别说心湖泛起涟漪,都快泛滥成了海啸。
他喉结动了半晌,想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小心翼翼地问:“那,他……现在,如何了?”
他连那个名字都不敢说出口,唯恐又触到池琛的雷区。
果不其然,池琛冷笑道:“在他的狗窝里活得好好的。”
祁止:“……原来如此。”
听池琛着仿佛有些添油加醋的形容,那温辞镜仿佛确实是个怪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擅闯揽烟阁,站在古树下发呆,或许真的会是他做的事。
祁止也不想再对那人有所注意,这次心中疑问也算解开,自顾自地默认了那天见到的人就是温辞镜。
他也不打算再去想那个梦。
自从来到九重天上以后,那个充斥着血腥味道的诡谲梦境便再也没来骚扰他,多想无益,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当务之急只有好好修炼灵力,将细链上的剑穗唤醒,然后……
为景垣报仇。
祁止心中突突地跳,虽然景垣于他而言已然是个触碰不到的存在,可那种至亲被人毁灭的恨意却仿佛被刻入了骨子里,这一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将害死景垣的那条魔龙碎尸万段。
以至于他突然伸出了手,望着自己白到透明的瘦弱胳膊,突然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悲哀之情。
他抬头望向池琛,忽然一字一句,无比坚定道:“池琛,我会变强的,一定会。”
池琛一愣,然后被他那种煞有其事的表情弄得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拍着自己大腿道,“那你倒说说,怎么变强啊?”
祁止:“……修炼灵力?”
池琛:“哦?那你打算怎么个修法?”
祁止:“……”
池琛突然像个慈爱的兄长,带着祥和的光芒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道:“明日就带你去藏书阁,你先从灵力修炼的经卷看起。”
祁止用力捏住拳头,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般。
那表情,诚恳得池琛心中都有些凉飕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