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月云》雪血

7、情断情不断

　　日方落未久，路仁若有所思地独自在山庄后院里走着，时而漫不经心地空望星辰，时而似是而非地低头赏花。周围泛滥着墙壁映照月光形成的薄雾，如诗如画，他沉浸在仙境般地气氛里，看着一轮弧月，心中牵挂早已飘到千里之外。念着弧殇，念着云消山的美景，不自主地想到了厉消云父子，想到了被厉归云败的惨相。想来自己从小受师父师娘照顾，不曾经历江湖风险，对江湖中人的武功也没有概念，现在与江湖中两位前辈交过手，一胜一负，又仔细地回想着与宋飞交手的每一个细节，思考着自己的功夫的缺陷与强势。尔时，步散院子已经数圈，他的心念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身影上。一种奇妙的思念与情感，他觉得自己仿佛想像鸟儿那样飞翔，飞去见那个人，一面之交的朋友。想着想着，脸上泛起薄薄一层红晕，好在夜色笼罩，也不怕见到什么偶然散步的人。

　　“师哥！”一声轻柔从背后传来。路仁定了定神，收了收心思，微微发热的面额稍凉一些。停步，回首微笑，看着自己活泼可爱的师妹慢慢映入眼帘，那种家的温暖瞬间涌了上来。但是今天夜色中的邵邵却有些不同，虽然看起来她正极力克制着自己，但是十数年在一起的师妹，风吹草动般的区别他也能轻易地察觉。总觉得，她有些不明原因地紧张……
　　“邵邵，怎么了？你怎么有点怪怪的？”路仁一贯地直白，温柔地直视着她的双眼，却是邵邵的双眼被盯上的一瞬，便瞬间移开，她的头渐渐低下，仿佛在做着什么需要很大决心的决定。“嗯……到底怎么了呀？”路仁的头一歪，以比邵邵还可爱的表情，睁大着眼睛望着她。以往她总会放肆地笑开，疯狂地闹着。但是今天非但没有笑，没有闹，就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师哥啊……今天下午，你真得好厉害。”邵邵语气刻意地压得有些低，“我只是在想，有这么一个肯为自己出头的，那么会照顾我的师哥，真得很好。你之前也听到了，我说了，我心里，已经有那么一个人了……”话到这里，她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撅起嘴，把两只小手藏到自己背后，紧紧地握在一起，游荡的眼神汇聚在两人间的距离，等待着自己亲爱的师哥的回答。
　　“我……？”路仁明白地回答，声音也和邵邵一样，被刻意地压低了。沉默。美丽的寂静，黑夜努力帮邵邵隐藏着她脸上的艳红，纵使她在来找他之前已经练习了多少遍，她都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激动。这是她对于生命中幸福的渴望，对于他的渴望。

　　沉默，并不短，路仁的心思在自己的那一个字之后彻底炸开。‘师妹爱我？’不知是哭好还是该笑好，他只是迷茫地看着前方，双手颤抖着，眼中的景象已不是后院的花草，也不是月光的辉映，而是那个心底的，一面相识的弧殇。‘我该……怎么做……’路仁不知所措地昏幻着，耳中传来一阵阵虚幻的声响，时而是弧殇的歌声，时而是他听了十数年的师妹的可爱语调。不同的情感动摇着他的身心，哽咽着，终于再承受不住，微弱的抽泣声传入邵邵的双耳。她面带爱怜地抬起头，望着自己心中所爱的脸庞，星光闪过，映出一时更亮的辉映，两道浅痕浮现在路仁的双颊。
　　“邵邵，对不起……”略带颤抖地逼出这五个字，有些彷徨地抬起右手，罩住了自己泪水浸没的双眼。
　　邵邵的梦瞬间就被打碎了。
　　十几年的感情，多少岁月的小小愿望，一生的幸福，她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接受的……一切都完了。她低下头，泪水若隐若现，声音却坚定沉着起来。“师哥，能给我一个理由么？”
　　强烈的感情冲击让路仁哭泣到抽搐着，手依然罩着流泪的双眼，没有回答。邵邵正视着路仁被罩着的双眼，说不出的眼神，不知是爱是恨的，只是死死地望着。良久，路仁安定了一些，已不再抽泣，右手依然罩着双眼，默默地说：“师妹，我们在一起了那么久，我感到有你已经很幸福了，我一直只是……把你当作妹妹来看待的，我觉得我对于你，更适合做一个好哥哥，而不是一个好丈夫，师哥对不起你，但是师哥知道自己还不够强，不够成熟，我知道我若娶了你，是不会给你幸福的。”
　　“你真傻，”毫无表情地，言语中也毫无情感似的，“我只是爱这样的你而已，不论你怎么样我都可以接受你的。师哥，我是真的爱你呢，你呢？”
　　“我……”路仁想到爱，脑中又似混沌一般，“我不知道，但是，我对你的爱，应该不是你对我的那种……师妹，请你原谅我，请你静一静，也让我静一静。”似乎已经平静，路仁言罢毫不迟疑地回身撤开手，疾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留下无尽夜色中的邵邵，一个人站在那里，犹如冰封一般，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清晨，同昨日一样的早于任何人地起了床，坐在庄口的那棵大树上，望着远方的天空，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消退，路仁呆滞在那里。云朵飘散飘合，时覆时离。还未坐满一柱香的时间，他听到庄门被推开的声音，轻微的脚步声，直直地来到他在的那棵树下。
　　“仁儿，吃饭吧。”师娘疼惜的声音从树下传来，路仁依然呆滞地，回头朝树下望了望师娘的脸，一双温柔的满带理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一滴泪水流下。他跃下树，缓缓地来到师娘身旁，孩子般地低着头；师娘拍了拍他的头，轻柔似母亲。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向屋内走着。路上没有人，连应该在清扫的门徒都已经被师娘安排谴走了。她知道，这个孩子需要的不是安慰，他若是要坚强，他就需要自己走过伤痛，他只需要一些时间，一点安静。厅堂里如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人，师父正坐在上座，奇特地只有他一个人。路仁虽还有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得不被这有些诡异的气氛拉回现实。
　　“师父，今天师弟妹们不和我们一起用膳么？”
　　“不了，仁儿，为师有些话要问你。”
　　“师父请讲。”路仁略带诧异。
　　庄主沉默少许，酌了口茶，说道，“昨日你忙碌一天，下午的事你着实消耗不少，故昨夜我没有问你关于云消山的事。我托你给厉消云捎的信怎样了。”
　　路仁宽心了下，昨日发生了许多，自己的确把此事都忘记了。“消云前辈答说他一定会按时到的，那日我在云消山消云前辈并未与我说许多，都是归云前辈在接待我。”略略犹豫，他接道，“我们言中我未有注意，无心有些冒犯到了两位前辈，请师父原谅。”
　　庄主闻言抬起头看了眼路仁，又即时低下头去：“他出手了？”
　　路仁有些讶异地看着师父，低应了一声。
　　“唉，那个老家伙还是火性难改啊……”师父叹了一句，“仁儿，我于信中与他相约十月十五蔽月山庄相会，我与他本是久相识了，只想请来叙叙旧而已，想不到他火暴脾气竟先出手伤了我的门人。”
　　听到相聚一事，路仁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他会不会来。虽然他本来并不想听到这样的事，但是为了见到他，姑且忍一下吧。师父言语间，他回忆起了弧殇饱含暖意的双手抚摩着自己的脸颊，一种心动的感觉飘然而现，‘这样的感情才应该是爱吧……’不知不觉地，他又想起了师妹昨夜的样子，可是他能怎么做呢。无意间，他微叹了口气，‘似乎自己对师父，已经不再依赖了，是因为弧殇的出现，替代了师父在心目中的位置吧。’路仁的杂想，在之后的十几日里始终没有能够终止。

　　十月十五
　　蔽月山庄

　　来者三人，为首老者一身白袍，气缠周身，瞳光锋利如刀，气度不凡，正是云消山正主厉消云。左侧随一男子，如沐春风般安逸自然，一身紫裘显尽华贵，潇洒如云，论长相则更是无可挑剔，乃是云消山少主厉归云。右后方低额一人，面带无笑之笑，一身素袍，双手覆背，引人注目的被灰布遮起的双眼，却行动无差，若能见如常，名弧殇，据说是暂住云消山的一个看山的人而已。三人现于蔽月山庄正厅时庄主非花，夫人洛璎，大弟子路仁与师妹邵邵都在厅内，余众则在边厅或他处。大堂为今日相会特地重新整摆打理过，可见两家交情着实非同一般。众人相见同时立起行礼，路仁则尽量克制自己对两位山主的情绪，勉强地陪笑着。他的目光时而会刻意地落在弧殇脸上，而弧殇仿佛看得到般，每次都会微微一笑。邵邵看着路仁，不停地看着他，虽然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有些感情并没有被她抛弃，于是她还是在看着他，关心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她还是那个可爱的，单纯地师妹。尔然间，她注意到了路仁与弧殇间的感应，心底有些东西，终于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