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月云》雪血

2、云消日出

　　“云的彼端谁在看，山的那头是什么在梳妆打扮。鸟儿请你歇一歇，听一听，听泉水的感叹，听我影子的期盼”
　　路仁也不知道是这歌声让他醒来还是为了听这歌声而醒来，他只觉得温暖，家乡般的温暖，像师父每次爱抚他的发髻，像师娘为他绑上的绑带，或者是小师妹从背后飞身扑上的柔软，他陷入了自己的温柔乡中，陷入了一个少年所应有的旎丽，久久的，久久的……忽然，他突然翻身坐起，“唱歌的人是谁？是那个盲少年？声音不像，像是个妇人…难道就是师父要我找的前辈？……呀，糟了，这样也太失礼了，师父知道必定怪罪我了”，旋即起身更衣洗漱。当他的脸庞与泉水碰触时，歌声还在悠扬着：天黑前，我逃离你身边，选择落脚这陌生的地点。难入眠，雨点敲打屋檐，彷佛心里面我的眼泪在蔓延。我想什么都看不见，就会好过一点，可在我心中的残留，让我不愿，抛弃一切。路仁觉得脸颊上的水分多了些热度，看不清铜镜里自己的样貌。他赶忙拭干，挽了挽发髻，推门而出。山崖还是昨天上来时那个样子，唯一的不同，是崖边多了一个人，那个盲少年。“什么？是他唱的？”路仁有些惊愕。
　　“醒了么，睡得可安稳？山上夜里风大，也不知你有没有感染伤寒呢，难得有客造访，若是伤了身子，做东道的可就歉疚万分了。”盲少年说话依然是悠悠的，没有感情欺负，但却丝毫不觉寒意。
　　“呃，躺下就睡着了，很舒服，我身子骨强硬着呢，不用挂心啦。”路仁难得的客套了一下“请问…”他欲言又止。
　　“呵呵，你是想问唱歌的人是吧，实在过意不去，把你给吵醒了。”盲少年觉出他的犹疑。“那真的是你啦？你怎么唱的如此好？是自己学的么？”路仁有些惊喜，想不到一个少年居然能唱出那样的蕴藉。他甚至有种冲动，在这里多呆些时日，多听听他的歌。
　　“山林粗人随意引亢，真是有伤风雅，见笑了。”盲少年依旧淡然。“不不，你唱的真的好，我从来没听过那样的歌，你…你能再唱一段么？”路仁的眼神充满了渴求，就像孩子需要母亲的怀抱那样，也不知少年能否知道。
　　“真的么，既然你与我有缘，再多献次丑又何妨，倒是让你见笑了。”少年飘逸地站会崖边，思索了一会，路仁倚在桑槐上，静静地看着，等着，听着。“化蝶，依旧单飞。成雀，还守孤夜。那并蒂的，不是白莲，是一双十指相牵，而今徒余一张败叶，两滴清露。牡丹，入不了残梦。桃花，绣不上团扇。这比翼的，真是凤鸾？还是那同林纷飞，往日争乃几番纠缠，些许温情。”挥一挥衣袖，挥出轻风漫雾，迷蒙了路仁的眼，痴？哀？怜？怨？哪一种才是他此刻的心情？在他眼前的仿佛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湿透的背影，被什么湿透？泪。路仁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后，伸出一只手，一只本因练武孔武有力的手，轻柔地搭上少年的肩。少年肩头一颤，没有回身，但是路仁知道，他在微笑着，噙着晶莹微笑着。“叨扰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少年缓缓转身，朝霞投射在他鬓旁，一如既往的淡定温雅，“弧殇”只吐出这两个不轻不重的字眼，投在路仁微起波澜的心河。

　　“糟，消云山的主人不知道回来没有，差点耽误正事呢。”良久之后，路仁惊觉自己的目的。
　　“无妨，山主移时即返，你此刻上山应当恰逢其时。”弧殇慢慢踱回石屋。
　　“真是谢谢你啊，弧殇。等我下山会再来看你的。”路仁打点着行囊。
　　“即已上路，何必回头；障壁之隔，君已陌路……”弧殇空荡的仰望着，意味深长的叹息，也不知是对路仁，或者是他的过往。路仁有些莫名的伤感，他也不知道对眼前这个连是不是朋友都不确定的少年，为何会有一种强烈的亲切，同情甚至惋惜。“多谢，弧殇，后会有期。”路仁甩起背囊准备去完成使命。“稍等，”弧殇叫住他，“离开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你是我第一个无法用双眼看见的人，能否让我听一下你？”
　　“听？听我？”路仁满腹疑惑，但他还是走到弧殇身前一尺之地。弧殇的双手搭上他的肩，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着除了师父以外的男人，手是白皙的，白的有些惨然，感受不到力量的蕴藏。手指不纤长，但峭砺的骨节，圆滑的指尖绝不会让人反感。额前有些散发，之下是被灰布遮绑的双眼，那纤维之下究竟是怎样的眼神？怕是无从知晓。颧骨不高，面颌收敛，是坚毅的脸型。在阳光下暴露着一半鼻梁，中正秀直。一指宽之下，淡红掺着些许青灰的唇让人有些心寒。弧殇高出他半个头，慢慢附耳过来，贴上他的顶额发髻，他的眉心，他的左眼，右眼，他的鼻尖，最后是他微抿的唇。只是一刹那的倾听，他很想对他倾吐，倾吐他的所有，他的往事，欢乐，温馨，悲伤……弧殇托起他的脸庞，轻抚了两下，“我记住了，再见”。当路仁回过神来，他看到的已是背影，那个湿透的背影。
　　怀着茫然的心情，路仁回到自己的使命之路。半峰插云，顶峰是个什么光景全然无法知晓。或许他没有心情去勘察。整了整思绪，他迈出通往顶峰的第一步，在那个峰顶，那个拥有弧殇这样一个待客侍着的山主消云，究竟是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