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月云》雪血

11、非一日之寒

　　晴

　　人们总是把出太阳的艳阳天叫晴天。

　　晴天是不该下雪的。

　　这里太阳很大，却遍地是雪，雪亮的比太阳还耀眼。

　　所以这里是雪封谷，雪封的雪，雪封的封。

　　普通人绝不会在这样的苦寒之地定居，所以这里住的绝不是普通人。而雪封谷这三个字也绝不普通。任何在江湖上打滚的人总该知道些这三个字的含义。

　　雪封谷虽然地处大雪山中央，但是日照却充足的很，里面已比谷外暖和些许。饶是如此，弧殇还是感受到不可抗拒的寒意。

　　或许不是来自天气而是面前这座绝不起眼但却绝不容人忽视的宅子。

　　门梁上悬着一块漆黑的匾额，却是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漆黑。

　　叩响门环，不一会，一个裹着裘皮大氅的人开了个门缝“你找谁？”

　　“在下弧殇，求见谷主。”弧殇依旧是白衣似雪，白得跟这片大地一样。

　　开门人怪异地瞥了一眼弧殇：“难得还有人来。”门开了，宅子里卷起一堆雪花。

　　弧殇跟着开门人，不论身在何处他都是跨着一样的步子，因为不管在哪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一阵风吹过，开门人紧了紧身上的皮氅“也不知道老爷干嘛非得住在这鬼地方，又冷又没生气。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上门来，上一次都已经是三年前了，听说还是蔽月山庄的远亲……”一路上唠唠叨叨，也不管弧殇在不在听，对他来说，能跟陌生人说话的机会实在不多。

　　开门人带着他在一扇房门前停了下来，这宅子里似乎没有厅堂，每间屋子从外面看都是一模一样，难免透着一份诡异。弧殇不用看见，所以他的心没有动。

　　开门人拍了拍门板“老爷，有人来找你。”说罢自顾走了，如此没有规矩的下人恐怕弧殇还是第一次遇见。但他自己却不能缺了礼数“在下弧殇，求见谷主。”

　　门内没有响动。“在下弧殇，求见谷主。”弧殇的修养一向很好，一向很沉得住气。所以他又说了一遍，比刚才大声一点。

　　门内还是没有响动。于是弧殇就站着，站得很直。

　　两个时辰过去了，不知道程门立雪时是怎么个情状，但看弧殇却是一动未动，依旧站得很直。

　　想来只有沉得住气的人才能站得稳，弧殇站得很直，所以门开了。

　　弧殇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进去。因为这门已经在关上，关的很慢，慢得到弧殇进门后就关上了。

　　屋外飘着雪，屋里冒着热气。桌上的炭炉很暖和，暖和的像他和路仁贴在一起的心。

　　“你找我？”一个老者坐在炭炉旁，安逸地烤着手。

　　“不是你，我找得是雪封谷谷主。”弧殇依旧很沉得住气。

　　“既然找得不是我，为何在我门前？”老者双眼紧盯着弧殇。

　　“因为我知道你就是雪封谷谷主。”弧殇说了句奇怪的话。

　　“哦？我既是谷主，你为何找我？”谁听到这句话都要问的。

　　“因为我找得是能做事的身份，而不是人。”弧殇走到桌边，把手靠近炭炉，毕竟，他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

　　“你是个有趣的年轻人。”老者笑道。

　　“有一点”弧殇并不否认

　　“我喜欢年轻人，更喜欢有趣的人，你两样都有，所以老头子不得不喜欢你。”老者很坦诚。“老头子就是萧冷，萧冷就是雪封谷谷主，所以雪封谷谷主能做的事情，就是萧冷能做的。你且说来听听。”

　　弧殇点点头“在下前来，只为求取一件东西。”

　　“何物？”老者一捋短须。“雪魂冰魄”四字一出，老者眼中精芒爆现。江湖中人没有听过雪魂冰魄四个字的当是没有，传闻这件雪魂冰魄乃苦寒奇物，得其护身则热毒不侵，服食而下则顺气凝神，尚有转生奇效。当年欲得者千万，却均消失在这雪封谷中。

　　“年轻人，莫道老夫欣赏你就可肆意妄为。若是当年，你早已横尸当场。”老者杀机迫人，弧殇衣衫被杀气激得猎猎作响。“若是做客，老夫欢迎之至，三日后你若还要此物，便准备留命于此，不过老夫必厚葬与你。毕竟能让老夫欣赏之人已不多，你去吧。”言罢，门已开。

　　是夜，弧殇坐在为他打点的屋子里。

　　他不会走，人说三日他绝不会在第二日夜半去。此刻，他只在想着流堤镇，想着镇上的客栈，想着那个此刻也在想着他的孩子。或许他错了，他不该把路仁当成孩子，或许他自己也只是个孩子。但是，有一点他绝不会错，早些回到路仁那里。

　　第三日，

　　用过早饭，他整了整衣衫，准备最后一次去找萧冷，不管得到与否，都是最后一次，因为若是得不到，得到的便只有死。

　　刚开房门，便听得开门人大喊“老爷，老爷，小姐回来啦！”

　　萧冷房门一开，听得爽朗大笑道“这丫头，怎地用了这几天。”看到弧殇，萧冷又道“来来来，你小子运气不错，然你见见我女儿。”

　　弧殇还要多言，却被萧冷一把拖走。

　　“爹”声音娇翠，一个少女闪身入内，美，绝美，但当她一抬头便愕住了，他爹爹身旁的不就是那日点了她穴道让她吃了不少苦头的恶徒么？

　　弧殇一听那声音也是呆立当场，世上本就有那么多巧合，那天的恶小姐居然是雪封谷谷主萧冷的女儿。接着，他的人也沉下去了，看来，取物无望。

　　“怎么？你们认识？”看女儿神情，饶是萧冷也不禁一愣。

　　“谁要认识他！”当下把脚一跺，啜泣起来。

　　弧殇心里不禁摇头，女人的泪水有时比风雨来得还快，比大海还多。

　　啜泣归啜泣，少女一五一十地把他俩如何相遇，弧殇如何欺负于她，当中不免添油加醋。若是弧殇不识得她，也不禁将她口中之人当作恶棍无赖，可惜，那人就是他。

　　“萧谷主许久不见。”正当萧冷变了脸色欲要发作，门外一人朗声而至。

　　青布素服，腰缠玄带，面容也如服饰般清肃，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严正。身后背着的一把大剑却是奇特非凡，剑鞘湛黄，如滔滔大江裹泥石而奔，剑身比寻常佩剑宽了两倍有余。

　　萧冷怒视一眼弧殇，转身笑道“令狐总镖头，有失远迎。”

　　令狐总镖头？莫不是素有“天下第一正”的令狐涛？弧殇心下一震。要知如今武林太平，若非当年以令狐涛为首的江湖正道力据群魔，现下已然生灵涂炭。而他手中巨剑“无华”威震武林，震慑邪魔，凭一手“大江东流九正剑”与一身“太初清玄罡”剑诛“七幽魔”，实乃江湖第一名侠。

　　不待弧殇开口问候，少女已然开口：“令狐叔叔，那个就是我说的欺负我的恶人。”

　　弧殇苦笑。这下当真是难以辨白了。

　　令狐涛脸色一寒“她说的可是事实？”

　　“几乎都是”弧殇只得承认。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

　　“好个不知自爱的小子，今日必当给你个教训。萧谷主，不知如何。”令狐涛一脸肃杀，若是平日，弧殇自然佩服之极，可惜现在要遭殃的人不是别人。

　　“哼，老夫本就要收拾这小子，有令狐总镖头在自然再好不过。”萧冷拉着女儿退开一旁，少女眼中笑意盈盈。她当然得意了。

　　“你放心，本座必不欺你后辈，我不会亲自动手。你既双目已残，本座也不忍去你性命，留下一臂你便离开，今后莫要作恶。”

　　“多谢总镖头美意，不过在下对自己身上每一事物已是珍惜万分，自然不会那手臂送人了。”强敌环伺，弧殇丝毫不惧。

　　“哼，不知好歹。”令狐涛也不多说，相随行的镖师一使眼色。一个黄衫大汉飞身而。

　　弧殇听得身法来处劲力不弱，知是高手。大汉一拳击出，拳到中途忽而变爪，拿向弧殇左臂。弧殇左键微缩，避过劲爪，错步近身。

　　大汉见势欲避，但一只手掌以按上胸膛，只觉胸口一闷，人以飞出。落地之时惊绝未受内伤，显见对方手下留情。

　　“好小子，待老夫教训你。”一旁萧冷按捺不住，挺身接上。少女脸上不禁一晃，待要出言，已然不及。

　　“萧谷主莫要伤他性命”令狐涛不亏正气凌然，做大侠的本就当如此。

　　“总镖头放心，且看萧某这老骨头是否及得上当年。”萧冷口中回话，手下却不停。二十个字一出，指下连挥，十二道气劲横飞，罩着弧殇面首前胸诸处大穴而去。早年萧冷凭这一手玄灭纵气不知歼灭多少宵小，这一式寒意拨弦真有如琴弦连发，丝丝入扣。只不过这次要扣的却是弧殇的人。

　　也不知弧殇用何奇法，不闪不避，两袖一挥。只见十二道气劲汇而合一，弧殇双手一按，直贯地下，嗤的一声气劲入地，雪地上多了个黑洞，也不知几许深。

　　令狐涛在旁眼中一亮，旋即面容越发凝肃。

　　“好小子，再看你能接下几招。”长啸一声，十指齐发，汇出一股破空尖鸣，定力稍差者当即捂耳踉跄。弧殇依旧是不避不让，魔音灌脑似是影响不得他。只见胸腹一股，长吸一气，也是一啸，但啸音远比气劲更尖锐，两下隔空一碰轰然有声，镖师中已有人耳膜流血。

　　“六象千影！”令狐涛一声大喝，隔断啸音，也令弧殇一震。

　　“什么？六象千影？”萧冷也是大惊失色。

　　令狐涛慢步上前，脚下却凝力而动“你是何人，怎会这失传禁术？”语声凌厉，杀机四伏。

　　“在下弧殇”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再不愿开口。

　　“这六象千影本是魔头秘功，杀人无数，不想这小贼身怀此功。今日我便要除此后患。”令狐涛缓缓拔剑，剑身与剑鞘相互摩擦，犹如大江奔流之声。

　　萧冷不禁动容“好剑”

　　弧殇没有任何动作，还是站在那里，仿佛没有事情能让他多动一步。

　　剑气已到身前三尺便停下，令狐涛站在弧殇对面，两方谁都没有动。雪缓缓落下，从肩上滑到地上，从剑尖滑到地上。

　　令狐涛身形一动，弧殇只觉一震寒风扑面，无华剑横扫而来，正是九正剑中“大江东去”。

　　弧殇双掌一封，按上剑身，堪堪带过，剑尖流过身前却已失却威力。

　　令狐涛当即撤剑，回手一刺，乱石穿云，锐锋直逼弧殇心房。

　　弧殇仍旧不动双掌合抱，挥手一扬，剑尖又被带向别处。

　　“好个四象第二，其他几招不妨一起用出来。”令狐涛似是对这六象千影甚是熟悉。忽然变招，巨剑化弧，直取颈项。

　　弧殇依旧不避不让，面上金光乍现，若法相庄严，一剑挥过居然透体而出，饶是萧冷也吃了一惊。令狐涛似是不甚以外。

　　“你有法相，我有雄姿！”暴喝一声，无华离手飞出，弧殇金光迸发，剑身似又透过，谁知令狐涛身形已至，看准弧殇一掌击出。原来这法相第三依金光扰敌心神，倚仗精绝身法避过杀招，令狐涛既知此，便有破敌之法。

　　近乎一甲子的“太初清玄罡”功力着着实实打上弧殇胸膛，当场吐血飞出。

　　“哼，狂妄小子，你那最后杀招何不一起用上，可惜，本座不会留给邪魔外道任何机会！”言讫，挺剑直刺。

　　间不容发之时，听那少女一声惊呼：“呀，那里”，众人被这一呼都不禁回头，令狐涛也是一回首。

　　就是这么一回，一条人影掠过，带走了本已是剑下亡魂的弧殇，不是别人，正是那少女。

　　目睹惊变，当场所有人都不禁愣住。那少女为何要救个欺负她的恶徒？

　　“萧谷主，令爱将那小魔头带往何处还请告知”令狐涛是第一个回过神的。

　　萧冷苦笑道“小女行径任性犹过老头子当年，你让我何从知晓。”

　　令狐涛定了定，“若是萧谷主有何消息请务必告知。”当下抱拳“告辞”

　　当下领了众人向那少女逃离方向追从去了。

　　“唉，月溪这丫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萧冷捋了捋短须，无言返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