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手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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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陛上下的龟鹤吐出缭缭檀烟，到处张灯结彩，宫人们踩着音乐的步点，欢快地跳着“庆隆舞”。
这是玄烨亲政以来的第一次国宴，五品以上的大臣，都应邀前来，在太和殿与皇帝一起贺颂新年的到来。宝座前放置御桌，太皇太后与玄烨居中而坐，太后与我分别坐在他们两侧，都是一应的薰貂朝冠，石青衮服，一副御朝大典的装扮。
宴会已进行到后段，行谢馔礼俱已完成，歌舞奏乐将宴兴带至高潮，开始还肃穆拘谨的大臣们，现在已是放开了胸胆，畅饮起来。一片觥筹交错，人人都红光满面。
“罢了，宴会也差不多了。”太皇太后站起身来，对玄烨说，“皇帝，哀家与太后，也该回去了。”
玄烨和我起身行礼，“恭送皇玛嬷，皇额娘。”大臣们也各自离座，口呼千岁。太皇太后笑着点了点头，便与太后一同离去了。
直到看不见两宫的身影，我们方坐下来。我抿了一口茶，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就见玄烨微微笑了一下，侧头低声说：“皇后可是饿了？朕也着实饿了呢。朕方才已命人在乾清宫传膳，呆会皇后也一起去吃吧。”
按照规矩，皇室需亲临国宴，却不可一同进食。我早上卯时便起，在坤宁宫进行新年的祭祀祈福，接受各宫各府福晋的拜贺，查览了礼部送来的关于参加国宴的大臣名衔、应进献的桌张以及羊、酒的数目的细单，随驾于筵宴完成赐茶，赐酒，赐馔等一系列及其繁琐的礼节，却是一上午下来，什么也都没有吃，早就饥肠辘辘，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玄烨居然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我笑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那臣妾就谢皇上赏了。”
玄烨悄悄地摆了摆手，又正襟危坐，脸上成恢复常色。
好不容易捱到宴会结束，我在心里大舒了一口气，跟在玄烨后面，往殿外等候的銮驾走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马上就将呈到面前的珍馐佳肴。
刚跨出殿门，就看见张万强行色匆匆，小跑到玄烨面前跪下，
“皇上，安亲王爷回来了，正在慈宁宫呢！太皇太后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玄烨的两眼放出喜悦的光芒来，抬脚就往前走去：“皇叔回来了？太好了！朕这就过去。”回头对我说，“皇后，你先去乾清宫吧。”走了两步，忽而顿住，意味深长地笑道，“今日大雪初霁，朕不在时，皇后去御花园里赏雪访梅也可。”
我心里浮起一丝异样，未动声色，只是福了一下，“是，臣妾遵旨。”
玄烨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登上了龙辇。
我看着他离开，想了一想，便招手对瑾儿说：“你去御膳房拿点点心，本宫想先去御花园走走。”
“是”瑾儿蹲了个安，“奴婢遵命。”
我命人遣退了銮驾，只叫两个宫女在身后跟着，朝宫后走去。
御花园果然是玉树琼花的世界。空气清新而又寒冷，天色像刚刚洗净一样，一片透明的纯蓝。晶莹如琉璃的冰珠，垂满了空秃的枝条，在冬日的阳光中绽放出奇异的色彩，地上铺盖着厚厚的一层白雪，踩在脚下，啪啪作响。
我提起朝服的裙摆，小心地走着，生怕毁坏了这圣洁的画面。我的内心充满着沉甸甸的满足，刚才还如火中烧的饥饿，在这满眼的冰清玉洁中，似乎也减缓了很多。
瑾儿不一会便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在前面澄瑞亭的石桌上摆好了碗碟。精巧的椒盐饼和芙蓉糕，叠叠落落地摆在金丝珐琅高脚小碟中，刚刚用玉泉水沏好的银针茶，腾腾地冒着热气。
我吃了几口点心，喝了两杯热茶，便觉精神倍爽。记起玄烨的话，算算养性斋前载种的梅花，这个时节也应该绽开了，不由得站起身来，也没有招呼宫人，就急急往前走去。
走到梅前，却见一个青年的男子，身形顷秀，俊逸丰姿，正凝视着梅枝出神。他头戴海龙吉服冠，身着五爪金龙四团补服，全套的和硕亲王服色。
脑袋里飞快地转了几下，我已是心中明了，轻步上前，对着那男子福道：“裕王爷安好。”
那男子回过神来，见到是我，目光一跳，俯身拜道：“臣福全给皇后娘娘请安。臣方才观梅失神，未见娘娘，请娘娘赎罪。臣万不敢受娘娘之礼。”
他的声音浑厚而温润，使人如临春风。我心里暗自一动，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却是有着比玄烨更为俊朗的面容，昂藏七尺，翩翩如玉。
双手虚扶了他一把，我笑道，“王爷言重了。王爷是皇上的兄长，芳儿理当向王爷行礼才是。”走近几步，指尖触过新开的梅花，“王爷可也是喜爱梅花吗？”
“臣素喜梅花的高节傲骨，与世无争。”福全微吟道，“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我看着梅花沉思道“王爷好才情！说到咏梅的诗，芳儿最喜欢的，还是北宋林逋的七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福全浅笑道，“林公此诗，乃咏梅之经典也。臣佩服。”
我笑了一笑，“无非偶然翻到而已，不足挂齿。”侧头看向他，轻声道“王爷此来，怎会独自一人在御花园赏梅？”
福全淡淡笑了一下，“臣本奉旨在乾清宫晋见皇上，适才张公公传话说皇上在慈宁宫，一时片刻恐怕难以回来，臣便在御花园里随意逛逛，赏赏雪景，见梅花开得正好，就不由得停下脚步来观赏一番。不料却在此遇见娘娘。”
乾清宫吗?我暗自思索了一下，回想起什么来，复而对福全笑道“芳儿也本意赏雪访梅呢，既如此，王爷与芳儿同赏可好？”
福全躬了躬身，平静地说，“臣遵旨。”
我与福全，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地在御花园里漫步。
爱新觉罗福全，世祖第二子，于康熙六年正月封为裕亲王，参与议政。却多是衷情于山水，淡薄名利，对于政论，少有争执。以至于在大臣王公之间，取得“闲王”之名。
与玄烨总是带有的摄人气魄不同，福全温文尔雅，清逸而平和，相处起来让人觉得身心舒泰。他很安静，只有在我主动问起话来时，才简略地回答一两句，大部分时候，只是专注地看着御花园中的景物，目光沉迷，心不在焉。
走到绛雪轩时他突然顿住了步，轻轻敲了敲木质的盆景，铮铮作响。他颇有些怀念地喃喃道：“臣小的时候，也在这里与弟弟们一同敲过这盆景，当时皇阿玛，就在这轩内坐着，端着一杯清茶，看着我们兄弟几个微笑。”
福全绕着盆栽走了几圈，略带伤感的说“皇阿玛那时的样子，现在还历历在目。不知不觉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这景这轩还在，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我的鼻子酸了一酸，想起小时与弟妹们在院子里胡闹，玛法捋着白胡子，慈爱地唤着我们的名字的样子，却是强笑道：“王爷何必伤怀？王爷不是还有兄弟们在吗？”
福全的目光一炽，握紧了拳，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只是轻叹了一声。
我知他所忌，心里动了一动，已是大白。陡然提高了声音道：“骨肉天亲，同枝连起。于皇上也好，于王爷也好，无论世间如何变化，时间如何流淌，皇上与王爷，此生既为兄弟，血脉之连，天已注定，万事万物均不得以改之！王爷与皇上，兄弟之间，应坦诚相交，偕心合力。先帝在天之灵，若能见此，也必当安然欣慰。”
福全沉吟了一会，再看向我时，已是目光清明，他点了点头，忽而黯然又道：“臣已闲云野鹤惯了，恐怕帮不上皇上什么忙。”
玄烨临走时的笑容在脑间一闪而过，我微微摇了摇头，笑道：“王爷此言早矣。王爷既是奉旨见驾，现何不随芳儿，前往乾清宫面见皇上？”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手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