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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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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凰在舱顶谈笑风生,故示闲暇,甚至让浔阳楼送上船的厨师烹了鲥鱼上来,与随船的官员人等一同开宴。觥筹交错的船舱之外,夏冬却带着霓凰的女官随从,以至于江州府和浔阳县的兵丁,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
自幼生长在悬镜司,从一介最低等的府兵一路做到庭内使、少掌使,最后成为执掌一方的悬镜使,夏冬在查案上自有一套。此刻她带着人把穆曦座船之上,除了水手船夫之外的所有人全数拿下,分别羁押起来。然后,开了七八间相互离得远远的舱房,再发下一叠问题单子,让霓凰的女官和公主府属官为主,两府兵丁打下手,把人提出来一个一个讯问:
“叫什么名字?”
“身份?”
“在陂阳侯府几年了?”
“船队哪一天出发的?一路上都靠泊哪些地方?都是哪一天靠泊的?”
“前天船队停在哪里?你有没有下船?跟哪几个人一起?去了哪些地方?”
“什么时候下船的?什么时候回船?在下面吃了饭没有?和谁一起吃的,在哪里吃的?”
她并不直接问有没有杀人,而是一头让人看住被羁押人等不许串供,另一头,让人按她开列的问题,抠着一个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询问。等一样样安排完毕,她本人就只管在舱房之间不断巡视游走,这里听几句,那里听几句,把交上来的口供着人比对,揪出相互矛盾的地方,再二次、三次拎了人出来对质。
穆曦来的时候是顺风顺水,此刻原路返回案发地,逆风逆水,便花了一倍不止的时间。当天晚上,江州府里的仵作衙役便奉命赶了上来,夏冬手下添了一倍的人,而且都是办惯案子的老刑名,一应器械俱全,支使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兼之穆曦又被霓凰看得死死的,哪怕知道所有的随从下人都被拿下审问,他也没法子冲出去找夏冬闹事儿,那些人得不到主子撑腰,又被夏冬抓住了矛盾不实之处,支吾推搪之下,话里的漏洞越来越大。
第四天早上,一个黛色小点出现在烟波之中,谢五娘居住的渔村小岛遥遥在望的时候,夏冬捧了厚厚一叠口供上得舱顶,轻声道:
“公主,问出来了。”
霓凰接过来翻开封面,脸色立沉。她纤细的手指在供词上一行一行划过,先是逐字逐句,而后一页一页,几页几页地哗啦啦往后掀动。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十一条人命。十一条人命啊!”
“口供,人证,凶器俱在。”夏冬脸色沉肃。“现在,只等到了村里踏勘一遍,把尸格,还有死者邻舍、乡老的口供补上,对照无误,就能定案了。”
“冬姐,辛苦你。”霓凰拍了拍她手背,拉她在身边坐下。几天几夜忙下来,夏冬眼里全是血丝,嗓音也沙哑到了粗糙的地步。然而越是疲惫,女悬镜使的腰杆越是挺得笔直,眼中寒光凛冽:
“公主,之前也就罢了——撞船的事儿,我们证明不了他是故意指使,不是收帆不及。可是这一次,公主,我们一定要给死者讨一个公道!”
“你放心!”
霓凰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她看着夏冬松下一口大气,跟着立刻就是一副坐着也能睡过去的样儿,起身拉着她进了内室,由衷道:“冬姐,睡一会儿吧。这次多亏你了。到岸还有两个时辰,你先歇歇。”
夏冬来不及客套,被她往床上一推,刚挨到枕头就睡了过去。霓凰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被子,踮着脚尖回了外间,把供词重新翻了翻,闭上眼睛,平心静气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长吁一声,举步出外。
“请沈长史、吴法曹来。”
沈长史姓沈名琏,乃是左光禄大夫、吴郡沈氏家主沈雍的第五个孙子,生得丰姿端秀,少年时曾有“玉郎”美称。历任著作郎、太子舍人、中书舍人、新安郡守,她被授予开府之权以后,沈氏便托了卫端妃的关系,荐沈琏到她府里做了个长史。
吴法曹姓吴名永华,乃是太原吴氏的旁支,她在广陵招揽的人才之一。按说这年头的世族多半奔了清贵文华的方向去,吴永华却一门心思扎在刑律当中,被周围的世家子弟目为异类。苏哲试过他的刑律功底之后着实称赏,土断之后,通过聂真辗转聘其为山阳县主簿,这次她南下之前,苏哲又将其人荐到她府里做了法曹。
公主相召,两个人都来得很快。霓凰把厚厚一叠案卷推到他们面前,沉声道:“看看吧。”
两人互望一眼,沈琏翻开供词,和吴永华凑在一起,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这些天公主府上上下下,都在忙这一件事,沈琏不过揽总,吴永华却是跟着亲力亲为。是以霓凰让他们看的,与其说是结果,不如说是想要征询他们的态度而已。
片刻两人合上案卷,沈琏向霓凰欠了欠身,恭声道:“臣以为,这些证据,指证陂阳侯府的下人已经足够。死者当可瞑目了。”
“光是处置下人,不及元凶,哪里算得上是公道?”吴永华长眉一轩,急声争辩。沈琏慢慢摇头:“我朝律令,部曲、奴婢为主隐,勿论。那些人都是陂阳侯的护卫奴仆,他们的话,用来指证侯府世子,只怕不易。再说,”他极恳切地望向霓凰:“公主此来,是为括隐,非为刑名。以此事敲打告诫陂阳侯,公主推行括隐,当可事半功倍;纠缠过甚,节外生枝。”
“可是——”
“况且,陂阳侯执掌豫章水师,权重一方。公主要动他的独子,这个水师将领的位置就得换人,只怕陛下那里……”
“可是——”
霓凰举手打断了吴永华的反驳。她毫不退让地和沈琏对视,慢慢道:“沈长史此言有理,这话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可是,括隐,从长远看是为了百姓;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也是为了百姓。如果亲眼看到的冤屈都不去伸张,我有什么脸面说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们?大楚境内,皆我穆家赤子,霓凰身为穆家的公主,看见了,又岂能不为他们讨个公道?”
她深吸一口气:“我意已决。请二位到来,不是要和你们商量,这件事情做还是不做。我是要请二位替我想个办法,怎样才能让陂阳侯世子,偿了这十一条人命!”
“臣遵命!”
“……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