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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   带着半斤明前的顾渚紫笋回到家中,苏哲先去上房见了父母,把今天的事半是郑重半是玩笑地和父亲一说。喝过了父亲的茶,蹭过了母亲的点心,又陪着母亲闲话了好一会儿家常,眼看着母亲问完了最近睡得好不好有什么想吃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干脆让侍婢搬了一大堆各色各样的衣料出来,大有要趁今天给他把一年衣服都做完的意思,他忙不迭地起身告退,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离家远游之前,苏哲的住处本来在后宅中路,靠着上房的一座独立小院。自然占地颇大,陈设布置也是样样精致,单是院里那一棵遮蔽了半个院子的香樟树,就已经有了至少百年树龄。然而他归来以后,苏楠便做主把整个东路空了出来,让儿子搬了过去。且将宅子的东角门重新修缮了一下,和正门改成一样的五间七架。来拜访苏哲的客人从此便直接从东角门进出,不必非要先到苏楠面前走上一遭。

      只可惜这番精心布置,迄今为止只起到了一半的作用。苏宅东路的前半确实得到了极好的利用,外书房,招待客人的客房,苏楠拨给儿子用的幕僚,还有苏哲自己招揽来打下手的那些堂弟堂侄的住处,安排得井井有条。一过分隔内宅外宅的垂花门,除了主人的居所之外,大片院落都只有空置一个下场。

      苏哲回了自己寝居,一进院门,就有丫鬟上来迎候。他院里近身侍奉的原来是侍书、侍墨两个,年初遣嫁之后,就是琉璃带着侍朱、侍砚两个打理。这时候见公子回来,侍朱上前接了他脱下的外袍,送上居家便服,侍砚伺候他洗手净面。一切停当,琉璃随他进了西厢的内书房,为他上了一盏清茶,见他坐在窗下书案前出神,便悄悄退了出去,立在书房外间听候传唤。

      过了好一会儿,她度着那茶水约莫凉了,见苏哲碰也没碰一下,便悄步进去,倾了残茶,又从暖窠内为他倒了大半杯新的。正要再度退下,忽听苏哲道:“琉璃。”

      “奴婢在。”

      “替我拿《吴船录》过来。——还有舆图。”

      “是。”

      琉璃屈膝福了一福,转身而去。一会儿衣裙窸窣,捧了一本小小册子,并三五个卷轴过来,在苏哲面前褪去书囊,一一展开。苏哲大略扫了一眼,见她取来的是益州、荆州、豫州并扬州的舆图,正是《吴船录》上提到过的,作者沿途经过的诸州,轻轻点头,挥手让她下去。他一个人伏在案上,一手书册,一手舆图,间或写写画画。忙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子,长长吁了口气,忽然道:“琉璃。”

      “在。”

      “这书你看过?”

      “是。”琉璃轻轻一颤,无声无息地跪伏下来:“……公子恕罪。”

      “起来。”苏哲并不回头,注目窗外,淡淡吩咐了一声。待琉璃应命起身,他沉吟片刻,又转身打量了琉璃一会儿,这才道:“既然你感兴趣,内书房的收拾整理,就交给你了。所有藏书,你都可以看。”

      琉璃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惊喜。苏哲把她的神色变幻全然看在眼里,并不动容,平平静静地继续吩咐:“但是,一应文书手稿、往来信件,你不许碰。”

      “奴婢遵命!”高扬的声线在最后一个字被硬生生压抑下来,琉璃双手紧紧攥住裙摆,仰头看着自家少主,妙目盈盈,波光流转:“……多谢公子。”

      “下去吧。”

      “是。”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宁静。琉璃悄无声息地立在书房外间的角落里,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哲伏案书写的背影,间或进去为他添一盏茶、磨半池墨,又或者将窗外檐下低垂的竹帘卷上去一些,好让书房里多几分明亮。眼见得日脚渐移,天色微暗,她正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进去点灯,忽然院门外一阵低低的喧哗,随即一个应门的小丫头绕过影壁跑了进来,左右望了望,提着裙子直接向她奔来。

      “小红,怎么了?”

      “琉璃姐姐,胶东王殿下来了!”

      苏哲匆匆迎出的时候,就看见穆青站在分隔内外的垂花门前,背对着他,用脚尖来来回回碾着地面。脚底下,扯得粉碎的嫩枝绿叶落了一地。

      他本是常来常往的,最开始的几次,征西大将军府总是大开中门,苏楠带着全府上下亲自迎候,寒暄过一轮才能去找少傅说话。后来穆青便学了乖,带着几个护卫直接从东角门进,一边往花厅走,一边止住伺候人等,不让他们去惊动苏大将军。好在苏哲总是离得近来得快,久而久之大家便也习惯,但凡苏哲在家的时候,苏楠便不亲自出面陪侍了。

      “殿下。”见这位小王爷竟然连几步路也等不得,一直堵到了内宅门口,苏哲不禁讶然。他唤了一声,穆青旋风一样转过身子,大叫一声“少傅”就扑了过来。苏哲刚在担心自己下盘不稳接不住他,却见穆青生生止住,怔怔地杵在他面前仰望着他,那副样子,简直就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殿下怎么了?”苏哲柔声询问,一边问,一边伸手引着他向外走。穆青便乖乖地跟着他转了个方向,亦步亦趋地挨在他边上,被他一直带到了日常迎客的小花厅里。上过茶,遣退从人,苏哲才放柔了声音,含笑问道:“怎么这样子跑过来?”

      “少傅……”穆青眼巴巴地看着他,想要说话,嗓子眼却堵得厉害。挣扎了半天,到底还是低下头去,轻轻叫了一声:“少傅。”

      “怎么了?是功课不好,让陛下责骂了?还是谁给殿下委屈受了?”

      “……”穆青用力摇头。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头来,对上苏哲关切的眼神,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把脑袋深深埋进膝盖中间。

      苏哲便也不问,起身挪了个位置,和他并肩而坐。穆青一直保持着这个毫无仪态的坐姿,直到整个人都僵得快要倒下去了,才闷闷地发出了声音:

      “少傅。我想喝酒。”

      “殿下还在期丧,不宜醉酒。”苏哲柔声回应。停了一停,他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前臂:“殿下一定要喝的话,我派人去通知宫里,说殿下今晚在外留宿。”

      这就是答应了。穆青有些感激,又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停一停,又加了一句:“……少傅别陪我喝。”

      “我以茶代酒。”

      苏哲应了一句,起身出外吩咐了几句,又坐回穆青身边。一会儿工夫酒菜摆上,考虑到穆青的年纪,送上来的是最淡的甜酒。饶是如此,穆青一口气灌了七八碗下去,还是飞快地有了醉意,眼圈也渐渐红了。

      “少傅,”他拽着苏哲的衣袖,眼睛半开半闭,口齿滞涩,颠三倒四地喃喃着:“少傅……”

      让他怎么说,父皇要他提防阿姊,提防少傅?

      让他怎么说,父皇要他当了皇帝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都要防着?枕边人,亲生的儿女,那么照顾他的阿姊,全心全意教导他的少傅……

      让他怎么说,父皇让他牢牢掌握住禁军,一旦阿姊或少傅有异心,便是动手斩杀也在所不惜?

      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父皇说得似乎确有道理,少傅之前,隐隐约约,也有过类似的教导。可是,可是,那样的未来……

      不用实际去做,光是想一想,周身血脉骨髓便已寒透。

      他所能做的,只有借着醉意挨在苏哲身边,一声一声地叫着“少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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