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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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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哲在京城折腾太学的时候,霓凰已经快马加鞭,带着一群从人到了庐江郡。
和豫州、江州比起来,庐江郡算是比较繁华的地方了。汉末建安中,办一场婚礼,便有“金车玉作轮,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的描摩。当然,大家懂的,乐府诗里的描写总是夸张再夸张……但是不管怎样,庐江郡里品秩最高的河间王穆颖,把他们家的宅子打扫出来,几家有头有脸的宗室倾力供奉,已经足以让皇帝万般宠爱的护国公主住得舒服了。
嗯,和在广陵住的,临平王穆离的琼苑不能比。但是载她进内宅的小车,车帘用的是一尺一金的散花绫,室内帷幔随风轻漾,帷幔的颜色便映着光线微微变幻,显然是今年少府新染出来的吴绸,室外悬挂的竹帘上五色花纹浮动,送到她面前的玉梨、柑橘,保存得都像是秋天刚刚离开枝头。
霓凰笑语盈盈地应对了好一会儿河间王妃和几位宗室内眷、郡主县主,送得她们离去,这才无力地仰倒在榻上,停了会儿,仪态全无地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被垛里面。奢侈如此,奢侈如此……来的时候看过资料,封于庐江郡的宗室一共八家,爵位自王爵至乡侯不等,封国最少的千户,最多的五千八百户。然而加在一起,也支撑不起这等用度!
这些宗室,一天到晚到底在折腾什么啊?
她怏怏地埋了一会儿,忽地一拍榻边,纵身跃起。站在内室门口的两个贴身侍女急忙赶来侍奉,只听霓凰朗声道:“流采,宵练,帮我换男装!备车!我要去街上走一走,看一看这庐江郡到底什么模样!”
“是!”
护国公主纵马京城,向来都是要么盔明甲亮,要么裙裾飞扬。然而在庐江这等地方,她要真穿了女装骑马上街,微服大概也就不用想了。好在侍女们对此早有准备,快手快脚替她换上一套青衫儒服,卸去钗环,笼上网巾,再加了一顶小小的缁布冠,蹬上皂靴,镜中自视,俨然就是个风流秀曼的浊世佳公子。
两个侍女也跟着换上小厮打扮,拉了一辆不起眼的骡车出来,一个赶车,一个跨坐在车辕上。霓凰又着几个侍卫换了便服远远跟着,一行人就这样从园子角门里溜了出来,直奔庐江街头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而去。
到了地方,霓凰吩咐把车子找个地方暂时寄放,自己跳下车来,一路走一路看。和京城相比,不,和广陵相比,庐江郡的街道都要狭窄得多,除了城中央一纵一横两条大道之外,余者多半曲曲弯弯,凹凸不平。地面上一块一块都是巴掌大的麻石,高高低低地嵌在泥土当中,石头缝里污水横流。她小心地提了一下衣摆,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穿的是男装,并没有直拖到地上的裙裾,不用担心在地面上弄脏。
房檐矮得站在路边伸手就可以摸到。霓凰顺着长街漫步而行,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碰到觉得有趣的店家便进去看看。她走的算是庐江最热闹的所在,一眼望去,酒楼就有三家,绸布店挨着首饰店,茶馆对过是卖脂粉香料的铺子,木工作坊旁边卖着竹器篾器,南北干货的店铺再过去不远就是脚行,一群力夫拄着扁担三五成群在那里暂歇,随时准备应客人的召唤帮忙扛抬东西。
街上不见一个乞丐。霓凰记得,就是在京城或者广陵城里,她也常常看到乞丐的。
忽然一阵檀香味随风飘来。霓凰抬头,只看到前面一座道观,人潮滚滚,香火兴旺。她心头一动,便想进去拜上一拜。
她虽然只是一袭素淡青衫,两个男装侍女相从,然而气度举止自然而然便是不同。观中知客从她一进门就恭恭敬敬地亲身陪侍,一边指点导引,一边让人飞快地叫了观主来。少顷观主脚步匆匆,亲自出迎,又令小道士们将潮水般涌进来的香客暂时引去别处,空出正殿,单独请她拈香。
钟磬声动,法咒齐鸣。霓凰毕恭毕敬点燃了三炷长香,在天官大帝、地官大帝、水官大帝的神像面前拜了几拜,虔诚默祷:
“信女穆霓凰,诚敬拜告三官大帝尊前。一愿父皇御体康健,长命百岁;二愿青弟早日成人,能为父皇分忧,我大楚社稷永固;三愿……三愿……”
她忽然说不下去。第三愿,本来是想求神灵庇佑,能让她和萧景琰终成眷属。然而发愿之前的一刻,她忽然想起苏哲在三元观中焚香祷告,引领天师道的诸宫观道士参与法事,为阵亡将士祈福的情境。苏哲说,他对天师道敬而不信;可是,他对那些道藏精义,所知所晓,甚至还超过了广陵诸观的观主道师。
在三官大帝尊前,求神灵庇佑她和萧景琰,她总觉得……总觉得……
还是换个寺庙再祷告吧。在道观里求这个,万一苏哲和诸位大帝关系更近一些,她求告的效果岂不是适得其反。
她收了心思,也不再去更改祝愿,而是郑重地拜了一拜:“若得天从人愿,信女当为神灵重修殿宇,再塑金身。伏惟三官大帝洞鉴。”
拜完起身出外,吩咐流采捐了香火钱便扬长而去。走出几百步远,向街边茶馆里打听了周遭最灵验的浮屠,抓了几个铜板让茶馆里的小伙计带她过去。
佛寺又和道观不同。寺中佛像多为青铜所铸,形容清瘦,深目高鼻,自莲花台上幽幽俯视着她,看去并不像三官大帝那么可亲,却别有一番庄严气度。霓凰跪在蒲团上仰望着佛像铜绿斑斓的面孔,过了一会儿,慢慢闭了闭眼。
自从十二月初二殿上一见,她亲耳听他当廷拒婚,他们已有将近三个月未曾相见。
那时候,萧景琰在父皇面前朗朗而言,说已有白首之约……说虽有君父旨意,不敢从命……说不敢失尾生之信……
尾生之信。呵。
你有此心,我必不负你。
她拜完出来,心神一直恍惚不定,在街上随意走着也不辨方向。忽然身子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向侧后方倒退了两步,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小孩童擦着她跑了出去,三拐两拐,消失在路侧暗巷。霓凰一低头,腰间革带上两根丝绦齐齐断去,革带上悬着的一枚玉佩,还有玉佩旁边装着散碎钱财的荷包,都已经消失不见。
“公子!”两个侍女都变了脸色,齐齐抢上一步。霓凰盯着丝绦的断口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算了。”
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东西,随它去吧。
“公子算了,我可不能算了。”蓦然间遥遥一声笑语,暗巷中走出一人,乌发明眸,身材高挑,容貌宜男宜女,说不出的写意风流。来人一只手拎着那个刚从霓凰身边跑走的孩童,另一只手拖着她失去的荷包和玉佩,随意一抛一接,慢慢走近。霓凰眼前一亮,叫道:“冬——”
话到口边,改口道:“冬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