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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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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折腾了这么一圈,天光已经大亮。霓凰环顾四周,听得围场各处皆起了人声,只是禁军看着,还没有谁闹起来,知道时不我待。她回头看了看一片安静的太后寝帐,决定先去御帐看看父皇,再去巡营。想来等巡营回来,悬镜司总该拿到证据了。
刚到御帐门口,忽然帘子一掀,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收势不及,一头撞到霓凰身上。霓凰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这时候难免脚下虚浮,竟被撞得倒退了两步。就听来人欢叫道:“阿姊,阿姊!父皇醒了!”
“小声!”霓凰一皱眉,拎着他往里一推,塞进帐篷。不理穆青一张小脸委屈得皱成一团,她快步走到父皇床前,蹲跪下来,果然看见父皇从枕上侧过脸,双目微开一线,正向外看。见到她,嘴角微微一扯,吃力地露出了一个笑来。
“外面……怎么……样了?”
只这一句话就生生分了三段。霓凰心头一酸,面上却不敢露,膝行两步伏在床头,竭力笑得轻松自然:“父皇放心,外面一切安好。”
“……说实话。”
楚帝的声音轻如耳语。就连那双一贯精光四射的眸子也是灰暗的,内中却偏有一线极强悍的压迫感,坚定威严,无可违拗。霓凰心中暗凛,知道父皇必定心中有数,此时不敢再让他费神,只得轻声道:“父皇容女儿细说。父皇放心,外面的事情,确实已经平息了。”
“昨晚酉末,父皇发病,女儿即刻带兵封锁了围场,各营帐不许随便走动,另请了大宗正、大司徒、大司空过来暂歇,至今未放他们出营一步。子时,青弟为小人所惑,行淫祀为父皇祈福,幸被少傅发觉,将一应人等拿下,交予女儿。之后,青弟守着父皇,半步未离。”
“子正,六皇叔、八皇叔并几位宗室带人要进御营,被女儿劝阻,安排他们在御营中小帐暂歇。同时,御营后帐起火,女儿派人扑灭火情,擒获纵火者二人。后彻查父皇一应饮食药物,发现香料里被人下了药。”
“女儿调悬镜司夏濯审问纵火人犯、引诱青弟之人,并下药之人,得出与卫家旁支、贺家及六皇叔、八皇叔有关。女儿令悬镜司询问两位皇叔,并拷问涉案人等。”
“寅正,沈惠妃、贺贤妃奉皇祖母到围场。女儿安顿好皇祖母,拿下两位娘娘讯问,贺贤妃已经招认受六皇叔指使。女儿命软禁六皇叔家一应人等,以待后命。”
“到现在为止,围场中并无异状,禁军及其他宗室外臣,均无异动。父皇宽心静养。”
她语气宁静,一字一句井井有条。楚帝听完开头两句就闭上了眼,呼吸轻细,仿佛睡去。直到霓凰说完,他才再次睁眼,艰难地笑了一笑:
“乖女辛苦了。不怕。”
“嗯。”
霓凰鼻头一酸,珠泪夺眶而出。她心知这不是哭的时候,狠狠眨了几下眼睛逼回泪水,俯身向前,听楚帝低言细语地轻声吩咐:
“叫宗正他们……见朕。”
“是。”
“叫夏濯。”
“是。”
“让他……把东西……给他们。别提你弟弟。”
“女儿明白。青弟昨晚,未离父皇半步。”
“还有东西……在……夏……”
“夏首尊?”霓凰不忍父皇费力说话,一边察言观色,一边飞快地接口,“还有……夏冬?夏冬那里?”见楚帝闭了闭眼示意正确,她续道:“父皇放心,一切有女儿在。等女儿看过这些东西,会酌情交给宗正他们。父皇宽心静养。”
“宫里……”
“宫中使令,由卫母妃处置。父皇放心,皇祖母似有所觉,并未受惊。”
楚帝费力点了点头,安稳阖目,状若睡去。霓凰踮着脚尖悄悄退出,拎过在一旁已经听呆了的穆青,恶狠狠道:
“刚才的话你听见没有?昨晚父皇发病到现在,你一直守着父皇,一步没有走开过,听到了没有!”
穆青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霓凰推他去守着父皇,自己疾步走出,先唤夏濯,传达了父皇的旨意——尤其是最要紧的把穆青摘出来这一条,再请宗正和大司徒孟岩、大司空冯悦。四人到齐,楚帝强撑着精神见了他们一面,便吩咐夏濯把东西交给他们。
霓凰在一边越看越是心惊。夏濯手里拿出来的,不仅是这次围场事变的林林总总,还有去年穆青未归时,汝阳王收买死士、暗伏杀机,欲把青弟暗害在半路的证据,以及,安定王与其勾结,提供金帛财物,以求事后增益爵位封地的证据!
这样看来,父皇并不是因为这次围场事变临时起意,而是早有查办他们的心思了。怪不得,藩王不奉旨照例不能入京,父皇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准了两位皇叔朝觐,甚至让汝阳王拖家带口地来了围场,存的难道就是一网打尽的心思吗?
“自胶东王归国,一年以来,夏首尊和掌镜使夏冬奉陛下之命,竭力探查。除了现下这些,还有一批证据在他们手中,稍后也会移交各位大人。”
夏濯恭恭敬敬、却又不失强硬的禀奏终于告一段落。三位老臣互相看了看,大宗正第一个痛心疾首地发言:
“陛下,汝阳王、安定王谋害陛下,又欲谋害皇子,断绝帝裔,如此丧心病狂,实在是大逆之罪!老臣以为,非重处不可!”
“臣附议!”大司徒、大司空同时跟进。两人互看一眼,孟岩俯首道:“陛下,兹事体大,老臣以为,宜下三司会审。”
“事涉宗室,由宗正寺处置,悬镜司帮办足矣!”大宗正争辩。他是先帝最小的一个弟弟,年龄虽然比楚帝大不了几岁,论辈分却是楚帝皇叔,在宗室中位尊望重。在他看来,事涉谋逆,当然要处置,可是兴大狱牵扯大批宗室,对宗室整体的实力未必是件好事——而,一旦三司会审,这件事牵连的广度,就不握在宗室手里了。
“如此大事,不仅事涉宗室,还有外臣涉案,全交宗正寺,怎能服众?!”冯悦也跟着沉了脸。“更何况悬镜司历来只能奉旨查案,证据须交三司复核,由其帮办宗正寺处置此事,老臣万万不能苟同!”
他们三人相互怒目而视,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在御前吵了起来。霓凰及时上前一步,将楚帝挡在后面,端端正正地敛衽一礼:
“皇叔祖,二位大人。父皇尚在病中,不可烦扰。可否请诸位移驾别处,先商讨出个结果来,我再向父皇请旨?”
她把三人连哄带赶了出去,安置在别帐,和他们软硬兼施磨嘴皮子。好容易争取到了事涉宗室由宗正寺处置,如卫、贺两家这等外臣的处置,必须交由廷尉,悬镜司证据须经复核。事情谈完,霓凰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回来向楚帝复旨的时候,却发现父皇呼吸轻细,已然再一次沉沉睡去。
霓凰呆立片刻,咬一咬牙,转身出外,直接道:“父皇准了。还请皇叔祖和两位大人,和霓凰一起巡行各处,安抚随驾宗室和群臣。”
三位老大人一出马果然成效不凡。有宗正做保,先前被圈在营地,人心惶惶的宗室多半安静了下来,而臣子们看到大司徒和大司空联袂出现,又知道事不关己,也就安心待在营地里,该吃吃该喝喝。一场风波,终于渐渐弭于无形。
巡完各营甩镫离鞍,踏上地面的一瞬间,霓凰膝盖一软,几乎一头栽了下去。
——她已经快十八个时辰没有合眼,从昨晚到现在,半日一夜,滴水粒米未进。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场乱局,她终于撑过来了。
秋日晴朗的天空下,霓凰仰望苍穹,绽出了一个疲惫的、却是异常锐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