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第29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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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护远远地站在人丛当中，望着众人围绕下侃侃而谈的苏哲，感慨万千。
刚才听到人群里喊出这一问，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时下尚风骨，重气节，以贪恋爵禄为耻——身份再低的小吏，无缘无故被征辟自己的主官侮辱，还有点骨气也必然会挂冠而去。左右谁都不指着这五斗米养家，尤其是世家子弟，不高洁，毋宁死！
至于苏哲这样的朝臣之首，被皇帝毫无理由地就下了狱，又随随便便放出来，没有一句解释，更不用说一句半句道歉。就这样你还要继续留在朝堂做官？
……你是多稀罕权势地位这种东西啊。
这顶帽子要是扣扎实了，苏哲在士林当中的风评，那就别指望了。
苏护自问，换成他站在苏哲的位置上，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说他身为太傅不能擅离职守？别开玩笑了，您这个太傅一共才干了几天啊，之前没您朝堂也没怎么样。
说他不在乎被下狱？拜托，您这已经不是心胸宽广了，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心虚那？
说他喜欢陛下所以不愿意离去？虽然其实大家知道这是实话但是……拜托，还要加一顶色令智昏的帽子么。
但是苏哲的回答，那叫一个堂皇正大，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先帝对他有大恩，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任谁也没有办法反驳。知恩图报，谁还能说他错了？
而经过这么一问一答，从宫门前散去的太学生们众口宣扬，这顶贪恋爵禄的帽子，就再也扣不到苏哲头上。
他忍不住踮起脚尖左右张望了一下，想看看喊出这一问的到底是谁，是不是苏家自己安排的人——然而，喊话的人早就湮没在了人群当中，只有苏哲一边向两侧轻轻点头致意，一边搭着少年随从的手，在学子们左右闪出来的道路上，步步前行。
不多时，苏哲已经走到了人群的另一头。那个出来安抚太学生的女官见他过来，立刻上前，敛衽施礼：“太傅安好。”
“女官少礼。”苏哲点头回礼：“陛下安好？”
“陛下一切安好。”
“如此就好。苏某欲进宫面见陛下，有劳女官通报。”苏哲的音量不算高也不算低，离他最近的两排太学生，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听得清楚。他说完这一句，随即转身，面向亦步亦趋跟上来的少年学子们：
“诸位关切苏某安危，苏某铭记于心。然而诸位还未肄业，现在正是戮力向学的时候，朝堂政事，并不是你们现下应该参与的。既然已经见到了苏某，诸位便可归去，勿要在此聚集喧哗了。”
“可是太傅——”
“回去吧。”
他的声音不高，也没见得如何作色，然而气度沉肃，自然而然便有几分威严。被他宁静如渊的眸子往身上一扫，第一排的太学生，自然而然就闭嘴低头，挤挤挨挨地往后退去。跟着就是第二排、第三排……一会儿工夫，拥挤在御道上的人群，已经向后足足退了一丈有余。
到了这时候苏哲才神色稍霁，举步转身，走向皇城。黎纲已经赶着马车绕过人群，在苏哲身边停住，放下脚凳，伺候他上车。马车长驱直入，由宣阳门驶入皇城，直接到了大司马门前方停。
值守大司马门的宫门司马纵然不认得别人，也不可能不认得他。再看见陛下身边的女官陪他一起进来，上前毕恭毕敬行了礼，连门籍也不敢验——左右之前太傅下狱的时候，也没有谁通知他们说削了门籍。倒是苏哲自己停住了脚步，仰头看看天色，侧顾随他入内的女官葛巾道：“丧服可有？”
“啊——有有有！”葛巾未及答话，留在大司马门外的黎纲已经抢着接口。他和甄平、飞流都不是朝臣，连小吏也不是，自然进不得宫城。这会儿听苏哲问起，赶快小跑着到了马车边，取出留在马车里的白麻单衣来，双手递给门口的卫兵。
苏哲从卫兵手里接过麻衣，从容披上，又用白巾束在冠外。这才向葛巾一点头，径直向前。一会儿脚步声杂沓，有资格在正殿前方哭灵的朝臣们从各自官廨涌了出来，向崇光殿外的广场上集中。见苏哲一袭麻衣，从容而上，不止一个人扭过头去盯着他看，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挪开目光，和周围同僚、亲朋好友交换眼色。
对此种种，苏哲恍若不见。他一心一意地向前走着，——离开了甄平和飞流的扶持，特别是离开了飞流掌心不断传递过来的、暖融融在全身上下游走的内力，他又开始觉得一阵一阵发冷，脚下软绵绵的，仿佛没有一步是踏在实地。
从大司马门到崇光殿，这段路平时不觉得如何，此时竟然像是永远也走不完似的。至于崇光殿高高的三层台基，以及从广场上直通向大殿顶端的阶梯，此时此刻，更加让人明白了“天阶”两字的含义。
他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咬着牙，挺直脊背，维持着脚步的均匀稳定，一步一步向上走去。一直走到将近台阶顶端的地方，在属于他自己的位置上揽衣跪下，方才听到礼官高亢的呼喝声，一递一声，由远而近：
“陛下驾到——”
苏哲慢慢扭头。视线里，霓凰一身斩衰重孝，面带悲色，拾级而上。见到他时脚步微微一顿，一瞬间，目光笔直地投了过来。神色虽然无异，紧抿的双唇却是不自禁地微微翕动，眼底深处，似有千言万语。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了片刻，随后，苏哲便俯首从容一礼，借此避开了霓凰的注视。他低垂着头，用余光注视着那雪白的裙角掠过自己身前，在门槛上轻轻拂了一拂，直入殿内。
嘹亮钟声悠扬响起。
当天的第三次举哀仪式，开始了。
哭临已毕，众臣鱼贯而退。苏哲还没来得及走下台阶，已经有一个女官追了出来，匆匆拦在他面前：
“太傅，陛下有请。”
作者有话说
第291章 第29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