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282、第282章

　　太学生的愤怒在沸滚，燃烧，又随着黑夜的到来暂时安静下来的时候，霓凰沉默地坐在寝殿之中，把沈琚的奏折，有关这次河工的计划，还有这几天来送到她面前，她还没来得及批复的一叠奏折摊在面前。一遍遍看，一遍遍想。

　　……十五天了。距离父皇驾崩，已经整整十五天了；而距离她把苏哲关进悬镜司，也赫然已经有十四天了。

　　这些天，可真艰难啊。

　　疲惫，焦虑。每天一睁眼就想着怎么应付大臣，想着昨天的政务还有哪些没有处理，有哪些事情必得召人会商；仔细分辨他们奏报中的言外之意，思索着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建议、禀告，她应该如何从中权衡；绞尽脑汁地在大臣的质问、反对甚至攻击面前维持皇帝的权威，还要督促他们把政务推行下去……

　　更不用说深夜的噩梦仍然无穷无尽；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酸痛得像被碾过一遍似的；哪怕守孝期间只能蔬食饮水，明明饿，却还是觉得食不下咽；常常被朝臣们毫不留情地顶撞，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当真哭拜在父皇灵前的时候，却又流不出半滴眼泪……

　　而情丝绕，那段令她痛不欲生的记忆，已经只有在午夜时分、在睡梦之中，才会不依不饶地纠缠着她，令她每每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至于景琰……

　　那个干净明朗纯粹坦率的笑容，那个刻骨铭心愿同生死的男子。这些天来，不敢念，不敢想，不敢言。仿佛只要思绪往那个方向转上一转，一颗心就会跌入看不见底的黑色深渊，被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利刃剐成粉碎，万劫不复。

　　——你和他，已经不可能了。从情丝绕之后她就对自己这样说着，你们的缘分，已经永远断在了那一刻——

　　她反反复复地这么提醒自己，日复一日地，强迫自己把那个影子压到心底，密密封固。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他，父皇不会，她的近身女官们不会，大臣们也不会——听不到他的名字，不会刻意地想起他，于是，她就告诉自己，她已经忘了他了。

　　然而，奏报里偶尔闪过的一些消息，比如萧梁使节团已经离境，比如七皇子在秋猎中力压北燕使节，得到梁帝厚赐，比如梁帝将七皇子晋封为亲王……

　　消息撞入眼帘的一刻总是疼到不能呼吸，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也会有一股猝不及防的剧痛，沿着她毫无防备翻阅奏折的手指，飞窜到心脏。

　　可是现在，不是想他的时候。

　　霓凰闭了闭眼睛，澄神定虑，再次把思绪集中到奏折上。这些天艰难归艰难，日常的朝政，总算还在正常进行——不管是父皇的大丧，是奉安大典的仪程，还是秋收后官员的考绩和升迁调转的安排，总之，她只要依例而行，政令也就能顺利下达。至于有些官员的质问、挖坑甚至挑衅，她殚精竭虑着，也顺顺利利地度过去了。

　　可是，像河工这样的事……

　　这种并不属于例行政务的事，这种需要集中大量人力物力，顶着世家的反对，艰难斡旋，强力压制才能推行的大事……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即使到现在，她也觉得，自己或许可以。

　　她有选择的。默默地，霓凰这样告诉自己。

　　她已经成功撤换了冯异。她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调换更多的人，直到那些地方官员低头从命。甚至，她还可以直接派人下去主持——

　　“听闻永宁渠、百尺渠工程推进不利，臣请命，为陛下分忧。”

　　陶逸曾经这样向她请命。

　　如果用这个人，如果她给予全力支持，大概，能有一半的可能，把这个工程办好吧？

　　但是，一半的可能，她就应该赌么。

　　百姓安□□民福祉，她有资格为了自己的痛苦与愤怒，就放弃最好、最稳妥的那个方案，非要赌这一半的可能么。

　　霓凰雕塑一般安静地坐在灯前，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面前的蜡烛都已经坍成了蜂窝状的一堆，久到近身女官相互对视，一个个都觉得有些不安，她猛然站起，大步出外。

　　“陛下，奴婢去传步辇——”

　　流采上前相拦。霓凰却一把推开了她横在面前的手臂，疾步出殿，从殿外宫人手里夺过一盏灯笼，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夜色里。

　　她一直进了崇德殿书房才停下脚步。侍儿点起烛台，拉上帷帘，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霓凰怔怔地站在书房墙边，看着那张通天彻地的皇极舆地全图面前，许久许久，不曾动弹一下。

　　将近三年前的上元夜，父皇曾经召她入内，带着她看过这张舆图。那时候，父皇对她，说过很多很多的话。

　　此时此刻，那些话语，又一次在她耳边来回震响。

　　“宗庙所在，陵寝所在。数十年空居帝座，却不能复祖宗寸土，我无能啊！”

　　“霓凰。我们曾经有过机会，我们还会有机会的……但是这个机会，需要你，我，还有很多很多人，我们一起努力才能抓住。”

　　她能做到么。

　　她能做到么？

　　修水利，兴屯田，括隐户，育人才，抑世家——革弊政，强新军，挥军北上，收复故土——

　　单单是一个河工，现在就已经闹成这样了。北地世家暗地掣肘，南方世家隔岸观火，宗室袖手，寒门……

　　她在寒门士子当中的声望，看许文澜就知道，绝对不可能好到哪儿去。

　　靠着父皇的遗泽，她想要仅仅当个太平皇帝，现在看来，应该可以。然而，要凭她一己之力推行这些大政……

　　或许很艰难，或许要付出无数代价，又或许，连安居帝位，也做不到。

　　再说，就算有可能做到，她有资格，拿大楚江山，拿子民安宁冒这个险么？

　　霓凰安静地闭上了双眼。黑暗中，那些山川，那些河流，那些曾经属于大楚现在却沦于人手的土地，仍然火烫一样灼烧着她的视线。

　　“把《治平十论》给朕取来。”

　　“是，陛下。”

　　女官低低柔柔地应了一声。口气波澜不惊，就仿佛，她是在让她们倒一杯茶，取一本书，或者下达任何一个例行公事的命令一般。少顷帛书连着漆盒一起取到，而书案前的烛火，也温暖欢快地跳动了起来。

　　霓凰默默揽裙坐下。亲手开启盒盖，一卷卷解开丝带，一行行凝神细看。帛书上端正清雅的字迹一如往昔，而字里行间铺陈着的方略、激荡着的意气，也和她记忆之中，别无二致。

　　她以为她会落泪。然而，整整一晚上，她的眼底却自始至终是干涸的，只是那样看着，看着，一遍读完又从头看起，一字字、一句句地推敲着、拟想着，直到东方破晓。

　　明天就要高考啦。

　　祝参加高考的读者们一切顺利！

　　（虽然你们现在不应该来看这个文呢，集中精力考试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