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278、第 278 章

　　差不多一个月前，楚帝下诏，以太子太傅苏哲督河工事，太常穆渑、徐州牧聂真副之，都水丞沈琚实主其事。诏命下达之后，沈琚就奔赴徐州，开始实地推动工程的运转，而苏哲，则坐镇后方，调度一切人手、物资、钱粮的供应。

　　第一批工具、石料铁料、钱帛划拨到位；第一批人手到达；先期的准备，包括平整土地、搭建工棚、运送第一批口粮物资、标定工段……这些工作陆续完成，然后，楚帝驾崩。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沈琚等来等去，只等到了萧梁灾民一万人，和看押他们的大楚军士五千人。其余人等，先期就在淮南屯田的两万人，典农校尉冯异拖拖拉拉，至今不曾把人调拨到位；徐州驻军当中，剩下的一万五千人，各镇将表示，寒衣未到，军粮没有拨齐，暂时还不能出发；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召集灾民去做河工的……

　　赈济的粮秣在哪儿呢？

　　官库推常平仓，常平仓推三大仓，三大仓推官库……

　　更不用说地方官员了，秋末冬初，各有各的事儿要忙。忙着会文的，忙着聚会的，忙着为自己的升迁调转送礼走关系找路子的……便是那极勤力的，也就盯着地方开了粥棚粥场，一天一碗粥吊着那些灾民的性命，让他们不至于饿死罢了。

　　什么？你说正事儿？

　　先帝驾崩天下大丧，地方官员又要晓谕百姓，又要弹压地方，又要忙着为先帝哭灵，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正事儿。

　　沈琚等来等去，等得满头冒火心急如焚，没奈何，亲自跑到广陵，挨个儿上门恳求哀告。无奈徐州刺史聂真日理万机，一天能见他一盏茶工夫就算不错；广陵郡守穆离就不是个干活的料，只在先帝丧中不敢饮酒奏乐罢了，别的消遣一点也不少；前大司农、现任典农校尉冯异本来就是因为居官放诞，数月不理公务被弹劾的，这时候更加不用指望他干正事儿；其他人……

　　对沈琚的要求只管满口答应，可是论起做实事来，却没有好到哪里去。

　　沈琚无可奈何。要说他的专长其实只有工程，物资人手的事儿，上面有徐州刺史聂真坐镇，下面，苏哲把带在身边培养了两年的堂弟苏晓打发了过来，就是为了替他协调方方面面。然而苏哲这一下狱，苏晓说的话立刻就不好用了；至于聂真，先帝驾崩，他作为方面大员，不忙是不可能的。人家也没有拒绝见你不是？

　　霓凰看到这连篇累牍的抱怨时，正好是午饭时分。女官玉版端了满满一盘饭菜来，——按制，守孝蔬食饮水，便是霓凰身为天子，饮食里也不过就是几样素菜。要是在平时，她也就食不知味的扒完了事，今天却嫌那菜上都飘着一股油腥味道，忍了忍，还是把盘子往外一推：

　　“端下去吧。”

　　“陛下，还是多少吃一口吧。”玉版轻声相劝。她和葛巾两个，是含光承影遣嫁之后，才由楚帝挑选了送来的，与霓凰的亲厚并不如其他几人，是以平时不大沾手政务，倒是照顾霓凰的饮食起居更多一些。这时候看到霓凰恹恹的样子，盘里的饭菜几乎动都没动，也是担心：“要不然……奴婢让他们用心做些别的？”

　　“不必了。我吃不下。”霓凰蹙眉。葛巾犹豫道：“陛下已经有好几天胃口不开了。可要奴婢传御医过来，为陛下诊一诊脉？”

　　“不必了。朕就是这些天累的——”说到这里，目光扫过桌上的餐盘，又是一阵燥意涌上心头：“那些御医只会灌我苦药汤子，没用得很。除非朕吩咐，否则，不用让他们过来烦我。”

　　“可是陛下……”

　　“下去！”

　　咣当一声，餐盘掀翻，汤汤水水连着碎瓷撒了一地。

　　见她动怒，葛巾只得默默屈膝，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东西。她悄没声地退后几步，正要走出屋子，忽听背后有个略带喑哑的声音唤道：“葛巾。”

　　“奴婢在。”

　　“朕……这些天累得很，脾气大了些。你……”

　　“奴婢明白。陛下日理万机，千万要保重身子。”

　　霓凰点点头打发她下去。闭目在凭几上靠了一会儿，自己也讶异最近怎么越发暴躁——或许是太累了？对着大臣们又要绞尽脑汁地和他们打交道，又要保持仪态风度，到了只有身边亲近人的时候，可不就压不住火头了。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次捡起沈琚的奏折来看。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几次想要把奏折摔回桌面上，最后，都只是一声不吭地继续读了下去。

　　……河工事务并非容易。往近里说，这涉及到数十万石粮草，数百万钱帛，以及十几万人力的调动；往远里说，这等于在北地世家的利益上，再次狠狠地砍了一刀。所以冯异等人百般拖延是必然的；所以大半徐州官员阳奉阴违也是必然的；所以要用沈琚这样一个南方世族出身的官员来踏勘河务；所以……

　　所以，要以苏哲总领，借用他的权力，以及他的家族掌握的力量，强势推行。

　　可是现在……

　　苏哲还在悬镜司里不见天日，聂真他们，苏晓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倾尽全力，不惜与北地世家作对，也要坚持推进这个工程呢？

　　那么她自己呢。

　　她是皇帝。

　　动用她能切实掌握的一切力量，绝对服从于她、会执行她的一切指令的官员，效忠于她的军队，会在这件事情上帮助她的任何人，无论宗室、世家还是寒门——

　　她能不能，把这个工程推动下去？

　　她瞑目思索了很久，在下一次哭临的时辰即将到来，起身准备去崇光殿的时候，吩咐墨阳：“待会儿，让中书侍郎沈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