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第 2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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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前来传旨的宗正右丞骂得仓皇而逃，晋阳长公主回到内室，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看。她挥退侍儿，坐到丈夫身边的时候，也还是一副责问的口气：
“干嘛非要把人赶走？她都肯下旨册封了，咱们好好接了旨，顺势谢个恩服个软，没准儿子就能放出来了呢？现在好了，弄得她下不来台，儿子更加别想出来了——”
“放心，没事儿的。”苏楠展臂揽上妻子肩头，安抚地笑笑。“之前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往小里说，阿哲多关几天，今上出了这口气，接下来两个人就好相处了。往大里说，就算她出不了气，阿哲关在悬镜司这段时日，她也该知道厉害了，知道只有阿哲站在她一边，她才有好日子过。再说——”
他胸有成竹地拍拍妻子的肩背，手上用力，把人往怀里搂了一搂：
“悬镜司也不会把阿哲怎么样。动刑他们是万万不敢的，炭火，热水，吃食，这些地方也不会亏待。日常调养的药丸阿哲也带了进去，你放心，不会有事。”
“……你有把握就好。”晋阳犹自不太放心，又不好和丈夫继续争辩，挣起身子，白了他一眼：
“大木头我可告诉你，阿哲身子弱，经不起折腾。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回头他要是有什么不妥，我跟你没完！”
“……难道我就有第二个儿子？”苏楠苦笑。老妻连少年时背人的昵称也叫了出来，可见是真急了。这时候要实话实说，告诉她儿子还得在悬镜司里熬个十天八天的才到火候，那不折不扣是火上浇油，也只好软言先哄着她。哄了好一会儿晋阳才转了颜色，看看苏楠，又心疼地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你说你也真是，好好的摔这一下做什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是小伙子啊？来，我来给你涂药油……”
“别，”苏楠笑着按住了她的手。“我身上硬，你揉不动。陪我坐会儿，药油的事，待会儿叫他们小伙子来就好。——这一下子总得摔的，众目睽睽之下把今上顶成这样，不摔一摔怎么了局？摔完了往外一抬，后面什么事都没有了，正好可以在家陪你……”
晋阳又嗔了丈夫一眼。丈夫假摔装病，借故不去宫里给她亡兄哭灵什么的，她其实是有些不快的；然而想想霓凰把阿哲关到现在也不放出来，丈夫的行为，又好像不是那么可恶了——换了她也不想进宫看那丫头的脸。到了最后，她也只是软软地哼了一声，起身道：“快叫人来给你上药吧。中午想吃点什么？”
老夫妻两个商量中午菜单的时候，夏冬正拦在霓凰面前，苦苦相劝。
这五天时间，劝谏霓凰尽快放太傅出狱，乃至劝谏霓凰优礼大臣、尊奉先帝遗命，莫要肆意妄为的奏折，可以说是排山倒海，言辞也越来越是激烈。中书官员们先前还每天苦哈哈地写节略，越到后来，连节略都懒得写了，除了上奏人的姓名职衔，就只最简单的一句话。
而直接到她面前来劝说的朝臣，这些天却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了。
“陛下，您不能这样下去了。”夏冬浓密的双眉因为关切而紧锁着，语声低低：“现在外面都闹成什么样了。不管最开始是为了什么缘故……还是，先把太傅放出来吧。”
霓凰双手死死地交握在一起，低着头不肯说话。一直等夏冬苦口婆心地劝到第三遍，她才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夏冬焦急的眼睛：
“冬姐，你是知道内情的。你也劝我……放他出来吗？”
夏冬一下子噎住了。那双闪烁着矛盾和求助的，饱含痛苦的眸子，让她完全无法继续往下说。她怎么能这样劝霓凰，是啊，旁人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她，她怎么能劝一个受害者，去主动原谅加害她的人？
可是……
“所以臣开头并没有劝说陛下。可是陛下，五天了，已经五天了！现在朝臣们议论纷纷，群情汹涌。您就看看这些进谏的奏折……再这样下去，还会有多少人心向陛下，还会有多少人站在陛下一边？”
霓凰抿了抿唇，郁郁地将头扭到一边。夏冬起身转过几步，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把她右手合在自己双掌之间，继续轻声劝道：
“我知道，陛下把太傅下悬镜司，无非是想给您自己一个公道。这个公道……要么，就是您关够人，出够气；要么就是他诚心诚意地道歉悔过。看现在的情势，前者怕是不能够了，后者，陛下您有没有想过，太傅可能真的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呢？”
这段话，字字句句打入霓凰心底。她倔犟高昂着的脸庞慢慢低垂了下去，神色柔软，一直极力掩藏着的脆弱也不知不觉地泄露了出来。听到最后一句却是一愕，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是愤愤地又一扭头：
“他那么聪明，哪会不懂！”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确实是不一样。”被她这样驳斥，夏冬仍然是温和耐心地徐徐说着：“别的不说，就说我家那口子……有时候跟他说声，杯子里的水凉了，他都只会说，哦，那就泼了吧。他还真不是懒得干活——你得直裁了当地跟他说，帮我倒杯热的来！”
霓凰翕动一下嘴唇，想要笑一笑，最后还是垂下头去，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一下。夏冬察言观色，见她神色松动，立刻再接再厉：“就说太傅好了，那天我直接对他说，你很难过，你受不了看到他，让他尽量少在你面前晃荡。我看他也有悔意，之后，也的确没有跟之前一样想方设法见你……”
提起往事，霓凰扁了扁嘴，颜色越发柔和了一点。平心而论，苏哲待她的好她不是感觉不到，单是为她主理父皇的大丧，处处周全妥帖，就值得她感激在心。“他不是不关切你，只不过，男人和女人，想事儿的路子有时候真不一样。陛下，你不让他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白白气着自己又有什么用？”
“他是……真不知道？”
霓凰有些迟疑地问。夏冬微微松了口气，立刻毫不迟疑地回答：“没准儿真是呢！我先前听你说起他，有些地方聪明得谁都赶不上，有些地方又笨得简直少根筋！陛下，您如果不想亲自对他开口，我去跟他好好谈一谈，成么？”
“谈什么？”
霓凰有些警觉地坐直了身子。夏冬连忙道：“去问问他是怎么想的。看他可有悔意——可有道歉赔罪的意思。陛下放心，我不会说，是您想要他一个道歉。”
中午时分，夏冬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踏入了悬镜司森严的地牢。
地牢里寂静无声。她随着引路的狱卒一步一步走着，看着火把在两侧跳动，几有恍如隔世之感。走了十来步，忽而有宏大的钟声从牢房高处的小窗里透下，在地牢的甬道里来回震荡。
“又是哭临的时辰了。”夏冬抬了抬头，循声向上凝望片刻，继续向前，只几步，就走到了可以俯瞰苏哲监房的所在。
幽幽火把照着一个孤独的人影。连绵钟声里，那个人冠带矜严，袍服齐整，面向牢门偏左的方向——夏冬辨认了一下，才认出那是东面，也就是宫城的方向——随着钟声有节奏的鸣响，一次次重复地跪、拜、叩、起，尽哀尽礼，一丝不苟。
如果不是明确地知道自己身在牢狱，如果不是周围的环境如此熟悉，夏冬竟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宫城之中，先帝灵前。
“他……一直这样？”她吸了口冷气，悄声问引路的狱卒。那个带她进来的年轻狱卒点点头，也是压着嗓子小声回道：“一直这样。从进来第二天起，次次不落。”
可这是牢狱。是悬镜司戒备最森严的地牢，旁边没有别的犯人关着，等闲，也不会有狱卒来巡逻——更不用说，就算苏哲天天都这样做了，也绝对没有人，胆敢把他做的事情传出悬镜司半步。
即便如此，苏哲还在尽一个大臣的本分，并不因为不能进宫，就疏忽了为先帝哭灵的仪节。
俯瞰着他的动作，夏冬只觉得寒气一阵阵地往上冒。说君子修身，不欺暗室也好。说戒备森严，不肯落人一丝口实也好。这样强大的意志力和自我约束，着实不是常人能有——而霓凰，你跟这样一个人顶着干，你真觉得你能争得过他？
“首尊大人怎么说？”
“首尊大人只说，让我们照顾好太傅的饮食起居，炭火被褥，热水热饭，都要供应齐全，并无别话。”
夏冬无言地点了点头，挥他下去。她在上方又默默地站了一刻，待钟声停歇，才拎着食盒绕到下方，打开牢门：
“太傅。”
作者有话说
第271章 第 27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