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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第 266 章 ...

  •   霓凰这个“拖”字诀一用出来,孟岩也好,太常穆渑也好,无不暗暗点头,心想这位新任女帝虽然冲动了些、执拗了些,倒也不算一无是处。帝王之道,本来就在于用人,而不在于亲身去和臣下拼个长短——

      否则的话,文要和埋头经史数十年的老儒相埒,武要与戎马一生的大将相较,万一开个河工之类的,还要跟沈琚这等算学上的怪才比比谁更高明。且不说拼得过拼不过吧,就算你当皇帝的天资纵横天赋异禀,真的样样都拼过了,耗费的精力心血又怎么算?你还有没有时间去干点正事儿了?

      议谥号庙号的时候叫一大帮子人进见,人一多,嘴就杂,皇帝就能听到不同的想法,就好分辨出什么人在想什么,什么人会支持她、为她说话。至于把东宫中庶子这些人叫过来,这个举措就更高明了,相比先朝遗留下来的老臣们,东宫官员要升迁就得靠新帝提拔,他们是天然在新帝这一边的……

      因为霓凰这一道诏命,接下来回报其他政务的时候,孟岩等人便谨慎了许多,没有欺霓凰年轻就耍什么花头。太仆奏先帝车驾安排,大司农奏给京内佐史以下每人大布六丈,以为丧服,大鸿胪奏令各州郡二千石并诸侯王在京外者发驿马露布奉吊,每一样处置都是遵循先例,霓凰也都一一许可。

      唯有廷尉奏循例大赦天下时,她额外嘱咐了一句:“刑狱之事,人命关天,尤其要慎重。对于可疑、可矜者,赦之无妨;那情罪重大,无可宽缓的,却也不能随意赦免,否则,对于受害的那些人,又是另外一种不公了。”

      这一天就在议政和哭灵当中交替过去。第四次哭灵完毕,女官报说东宫中庶子、太学院掌院许文澜求见,霓凰松了口气,连忙叫请。

      许文澜等这次面圣的机会已经等了许久。他职司清贵,在士林中的威望也极高,然而品秩毕竟放在那里,并不能厕身三公九卿之列。皇帝把太傅下悬镜司的事儿,大司徒可以直接进谏,他却要等到皇帝召见,才能开口劝上一劝的。

      霓凰等他来,是亟待向他垂询父皇谥号的事情。料想许文澜身为太学院掌院,学术上的水准自然没得说,这等字斟句酌里有多少皮里阳秋,外行看不出来,却是决计瞒不了他。谁料许文澜进殿参礼之后,劈头就是一句:

      “听说陛下把太傅下了悬镜司?”

      霓凰脸色微微一僵,旋即如常。先是苏楠当众质问,再是大司徒进谏,她已经知道自己贸然把苏哲下狱的举动,是大错特错——至少在国事上,这就是不折不扣地授人以柄。可是她身为皇帝,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被打回来,天子的威望,那就折损得太厉害了。哪怕放人,她也得有个合适的台阶才行啊!

      她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还没解释,许文澜已经顿足道:“陛下错了!太傅,天子之师,位尊望重,天下瞩目。寻常人家延请师傅都要恭敬相待,何况天子之德,当为天下表率?无论什么缘由,陛下也不能这样对待太傅啊!”

      “朕自然有朕的缘故。”被他这么指责,霓凰皱了皱眉,一肚子委屈为难都化成了冷意。“许公的意思是,不管太傅做了什么,朕都不能把他下悬镜司吗?朕是皇帝!他是朕的臣子!朕不过是让他去悬镜司住上几天,就值得诸君群起而攻吗?”

      她心里还有一句说不出口的话:所谓料理先帝大丧,登基大典上奉玺绶,做了这种事情的臣子皇帝寻常动不得云云,那只是你们臣子约定俗成的看法。你们这样想是你们的事,朝廷律法,可从来没有这么一条。凭什么你们还要拿这当成规矩,反过来约束皇帝?

      她辞色冷淡,许文澜却毫不畏惧,声音反而更加严厉了一点:“陛下!这不是对待太傅的道理!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仇!何况太傅还是陛下的未婚夫,名分攸关,陛下将其置于牢狱,是想动摇天下的伦理纲常吗?”

      这句话顶得霓凰胸口又是一闷。名分攸关,伦理纲常——这话分明是说,苏哲是她的未婚夫,以妻犯夫,是为大恶,所以她动不得他!照这一说,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儿,她就只能忍着,这一辈子都没法给自己一个公道了?!

      她一口气梗在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好一会儿才淡淡道:“许公的意思朕明白了,朕也会慎重考虑。朕请许公来,是想征询一下父皇的谥号——先前大宗伯在朕面前说,太史令、博士祭酒及诸博士等人,草拟父皇的谥号、庙号,以父皇勤政爱民,又有开疆辟土之功,拟谥以‘桓’字。请问许公,‘桓’字何解?”

      讲到正事儿,许文澜立刻神色一肃。身为太学院掌院,他和负责拟定谥号的诸博士交往颇多——太学院本来也归太常寺管,有关先帝谥号的这些提议,早就传到了他耳朵里。历来拟定谥号都自有一套规矩,除了谥法解之外,之前得到这个谥号的人的言行,一向都是重要的参考依据。

      这种制定和解读谥号的法子,师徒父子,口耳相传。折腾了一辈子文字的词臣们心里知道,年长位高的大臣们心里也知道。然而先帝去得匆促,看新君这个样子,还真未必清楚其中的奥妙。

      说实在的,那帮人给先帝定这个“桓”字,确有皮里阳秋之意——先朝桓帝不说了,齐桓公也是晚年昏聩,继位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而且,齐桓公哪怕闹到五公子夺位的一步,那也是传给儿子,人家没折腾着想传给女儿啊!

      如今皇帝垂询,许文澜待要把这些道理点透,可是这种事儿都是在词臣之间心照不宣,真要说出去的话,除了诛心之外并无实据,白白让他得罪同僚。待要不点透,想想先帝为人,被扣了这么一个字,也着实委屈。再者,他自己是东宫臣属,他的儿子之前也在新帝身边干过,他们家的利益,是跟新君绑在一起的。

      然而,就新君这种刚登基就把太傅下了狱,还执拗着不肯纳谏的样子,到底有几成可信可靠?

      然而……新君过去并不是这样行事……她也勤政爱民,也能虚心纳谏,对苏哲的一贯态度,也说得上是尊敬。究竟是为什么,突然有此大变呢?

      这些念头在肚里此起彼伏打了个转,到底还是忠君的心态占了上风。许文澜躬身一揖,声音稳稳地道:“克敬勤民曰桓,辟土兼国曰桓。单从谥法而言,桓字的确是适当的。然而先朝桓帝行事荒唐,便是齐桓公也是晚节不保,臣以为,先帝的谥号,还是另择佳字为好。”

      霓凰悄然松了口气。“那么以许公而言,什么字合适呢?”

      “臣以为,谥者,行之迹;号者,功之表。”许文澜从从容容地道:“先帝文武兼资,既有勤政爱民之德,又有开疆辟土之功。谥法有云,仁能一众曰定,嗣成武功曰定,德操纯固曰定,克绥邦家曰定。又有,安乐抚民曰康,寿考且宁曰康,保卫社稷曰康。有功安民曰烈,圣功广大曰烈,戎业有光曰烈,宏济生民曰烈。凡此种种,臣以为,皆合先帝圣德。”

      “朕听着也好。——那回头的会商,朕可就看许公的了。”

      “臣自当为陛下效力。”

      许文澜告退出外。才退到贤宁门外,一帮东宫官员就迫不及待地拥了上来,几十双眼睛一齐盯着他看:

      “许公,陛下——”

      许文澜沉着脸摇了摇头。众人一时沉默,片刻,资历最浅年纪最轻,以太学生身份为东宫舍人的谢石,在人丛末尾狠狠地跺了跺脚:“唉!”

      “连太傅都能这样……我们……”小小的嘀咕只响了一声就被主人咽下。然而一群东宫官员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失望和寒意:

      连苏哲如此身份地位,如此功劳情分,都能被新君说下狱就下狱,他们这些东宫官员,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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