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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第 2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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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哲慢慢走出大司马门的时候,已经斜阳向晚。
百官结束了今天的最后一次哭灵,正在依序列队,准备出宫。作为朝臣当中的地位最高者,苏哲理所当然不必跟着一大帮人慢慢排队,可以头几个走出宫门,跨上直接停在大司马门外的马车。
父子二人肩并着肩坐在车厢里。苏哲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倒是苏楠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睨了儿子一眼,伸手揽上了他的肩膀:
“来,靠着我歇会儿。看你也累得不行了,在阿爹面前,这样死撑着干什么?”
“父亲……”
“行啦。昨晚我还打过一会儿盹,你可是一直忙到现在。再说了,别看你老子这个年纪了,身子骨可是比你好!”
苏哲赧然一笑。他终究还是没有拒绝父亲的好意,慢慢放松身躯,将脑袋倚在了父亲宽厚的肩膀上。马车轱辘辘地碾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人在里面晃晃悠悠的,眼皮子不知不觉就想耷拉下来。好一会儿车窗外一暗一亮,已经穿过津阳门驶离了皇城,苏哲忽然闷声道:
“父亲。”
“嗯?”
“我和她……又吵架了。”
“哦。这次是为什么?”
“为了大婚的事儿……”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把两人的争执详细说来。苏楠默不作声地凝神听着,也不插话。等到听完,吁了口气,安慰地拍拍儿子手背:
“没事,拌嘴而已。回头你们还有那么多事要忙,忙完了,你再抽个空哄哄她,事情也就过去了。”
苏哲沉默不语。马车驶完驰道,从骠骑航渡过了秦淮河,擦过乌衣巷直奔苏家。停在大门口,苏哲先行跳下马车,又回身象征性地搀扶了一下苏楠,父子二人刚踏进府门,背后长街上,马蹄声风驰电掣,追赶而来!
苏楠目光一厉,却不动容,坚硬如钢铁的手掌抓着儿子搀扶的手臂,一步步只是向前。到了堂上坐定,才有人快步进来,在苏楠面前俯首行礼:
“郡公,悬镜司夏首尊,带兵堵了将军府正门。声称……奉圣上口谕,捕拿……”抬头看了坐在边上的苏哲一眼,“捕拿公子下狱。”
“夏江原话怎么说的?”
“说,奉圣上口谕,捕拿太傅下狱。”
“捕拿?”
“……是。带了一两百号人来,就堵在门口。”
“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摆了摆手,堂上执事的卫兵、预备着回话的幕僚人等,顿时退得干干净净。苏楠这才转向儿子,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你怎么打算?”
“儿子……”从来人第一声禀告开始,苏哲就仿佛懵了似的,黯然地凝视着面前的虚空,不言不动。苏楠和来人你问我答一番对话,堂上众人纷纷退下,他好似一句都没有听见,一个人也没有看到。直到苏楠直接动问,他才仿佛惊醒一般“哦”了一声,目光凝聚起来,对上了父亲探究的眼神:
“儿子……”
他开了口,又顿住,好一会儿,才咬咬牙接了下去:“儿子想去。”
“哦?”
“她终究不会把我怎么样。我……”苏哲苦笑:“我那样对她,让她出出气……也好。”
苏楠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这几乎能穿透五脏六腑的眼神看得苏哲甚至都有些慌张,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打量自己哪里出了岔子。耳边听得父亲沉稳镇定的声音吩咐道:“你到底是对她负疚。也罢,既然这样能让你安心一点,去就去吧。”
“父亲?您答应了?”
“为父不答应还能怎的。只是你要记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
“是。儿子谨记。”
“去看一眼你母亲,安安她的心。夏江这里,我先和他说几句话。”
苏哲起身告退。苏楠一声令下,府门口,便有人把夏江请了进来,毕恭毕敬地领到堂上。
夏江奉到这个差使也是叫苦不迭。情丝绕的事,别人不知内情,夏濯却不会瞒他。他知道霓凰和苏哲之间肯定是出了大问题——然而,再大的问题,先帝婚旨已下,他们是总有一天要大婚的,一个女帝,一个皇夫,他夹在中间算什么事儿?
所以,霓凰命他拿人,他就干干脆脆地带着人过来,光明正大地堵了征西大将军府的正门——那个意思就是,你们有什么办法赶紧想,能联络什么人赶紧联络,进宫请罪求情也好,纠集百官施压也好,赶快把事儿给平下来!
当然,如果能让苏哲连悬镜司也不用进,那就最好了。
这时候被请到正堂,见苏楠神色庄重肃穆,却看不见半分怒意,心里也是一拎。果然苏楠跟着就说道:“我苏家世受国恩,陛下旨意,我们是绝对不会违抗的。只是小儿体弱,又有寒疾,还请夏首尊多照顾他几分。”
“苏公放心。”夏江赶快接口:“太傅是帝婿,我等当然不敢怠慢。别的不好说,炭火被褥,热水热饭,那是绝对不会缺的。”
“那我就放心了。——还有一件事,现在已交冬令,露重风寒,我实在担心小儿身体。还请夏首尊……回悬镜司的时候,走最近的那条路。”
“苏公?”夏江礼节性的笑容一僵。苏楠唇边的笑容随即变得意味深长:“怎么,夏首尊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老夫么?”
夏江满口苦涩。征西大将军府的正门在都城东南角,占地虽大,位置却偏,他敢堵门,也是吃准了不会闹出太大动静。原本打算沿着长干里一带绕远路回悬镜司,或者干脆直接下船,一路上也惊动不了什么高官贵胄。等今天或者明天苏家把事情平下来,他再静悄悄地把人一放,既办好了差使,又不得罪人。可是,走最近的那条路……
然而,在苏楠含笑的,却又凛然生威的目光之下,他权衡了半天得罪苏家到底划不划算,到底还是暗自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那是自然。”
两行悬镜司府兵各执火把,簇拥着一辆黑耳皂轮的三驾安车,辘辘驶上大街。街道两侧,从宫中陆续归家的官员们或停车,或勒马,或驻足回头,惊讶地看着车上摇曳的“苏”字灯笼,不止一个人伸手去揉眼睛。
——从征西大将军府到悬镜司,最近的那条路,先是经过南方世族,孟家、沈家、贺家聚族而居的乌衣巷;再渡过骠骑航,从太庙、太社和宫门口通向城门的驰道间笔直穿过;经过熙熙攘攘的百官府舍,沿着右御街向北走过一段,二次渡过秦淮河,向西前行。
这时候,在宫里列队哭灵的百官还没完全散尽,那官卑职小要等别人先走的,马车没资格驶入皇城,只能在津阳门、广阳门外等候的,甚至只能骑驴或者步行的,还在陆陆续续归家的途中。马车行进的路线,正好经过他们面前。
这一天,差不多有两三成的官员,亲眼目睹了那辆标志着苏太傅出行的三驾安车,被悬镜司的黑衣府兵簇拥着,几乎是押解着招摇过市,一路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