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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第 2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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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驶过长街,最终在悬镜司正堂前的院子里停了下来。苏哲掀开车帘缓步而下,与在另一边勒停坐骑,翻身下马的夏江对视片刻,微微一笑,抬手轻揖。
“夏首尊。”
“苏太傅。”
夏江连忙还礼,举手向前示意,引着苏哲往里而去。一边走,一边侧顾着他,含笑招呼:“老夫也是奉上命差遣。太傅见谅。”
“同朝为臣,苏某自然明白首尊的难处。”苏哲也是不急不恼,微微含笑。一边跟着夏江迈过门槛,走下黑暗幽深的甬道,一边稳稳当当地悠然回答:
“只是有一件事,还要请夏首尊多多关照了。”
“太傅请讲。老夫但凡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首尊也知,苏某身为太傅,三公之首。虽说是虚名,到底朝廷体面攸关,还请夏首尊,若是没有陛下明诏,莫要加刑于我。”
夏江心里咯噔一下。来之前陛下怒气不息,确然吩咐了“拿他下狱,给他点苦头吃吃”。可是这口谕说得到底含糊,也并没有指明了一定要动刑,要是他凭这么一句话就敢加刑于太傅,事后刑伤一露仕林哗然,皇帝没人敢去追究,悬镜司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太傅说哪里话。”他立刻笑道:“自古有言,刑不上大夫。莫说陛下没有明诏,就算真要下诏,老夫也一定会尽力谏阻的。”
苏哲点头一笑,便不多言。少顷楼梯走完,夏江亲自推开一间牢房的槛门,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哲也无二话,揽衣径入,抬头望了一眼牢房外不远处小窗里透下的黯淡星光,又环顾了一下周遭,便直接走向牢房中央孤零零的那张石床。
石床上早已铺好了被褥。苏哲俯身一摸,见褥子厚实,被子还特地多加了一床,便点了点头,径自抖开被子——至于那被子摸起来有些发潮,还带着一股长年见不到阳光的霉味儿,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坐牢么,总不见得要求太多。
夏江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要求,轻咳一声,就要离开。苏哲却在这个时候直起身子,回头对他唤了一声:“夏首尊。”
“太傅何事?”
“也没有什么大事。苏某只是想问——东边是哪一面?”
夏江一愣。然而这牢房深在地底,虽然走道上好歹有一扇小窗,却又是夜里,实在不好辨别方向。好在他在这悬镜司也待了几十年,对每一间牢房、每一条走道的位置都烂熟于心,此刻稍一凝神,便往牢门左侧的方向指了一指:
“就是那里。”
“多谢夏首尊。”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太傅要是没有别的事要说,老夫就失陪了。”
“夏首尊自便。”
哐当一声,牢门落锁。不一会儿,远处的甬道门也跟着传来哐当一声,偌大的地牢当中,立刻静得只能听见苏哲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悬镜司关人的牢房也不止一处,专门看押高官贵胄的,和关押平民百姓的,相隔颇远。苏哲所在的这一片显然是专供贵人的,此时又没有奉旨兴起大狱,整整一层里,竟是只关了他一个人。
“倒也清静。”
苏哲失笑了一声,慢慢环顾周遭。他待的这间牢房,一看就是专门关押重犯要犯的,差不多是在地牢的中央专门划了一块地盘,一面是墙,其余五面都是围栏。地面还刻意往下挖了半层,以至于比周遭低了好几级台阶,看守牢房的狱卒无论往哪个方向巡逻,都能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到他的举止行动。
似乎是这样的威慑力还不够,牢房顶上还刻意悬挂了几根铁链,上面锈迹斑斑,色作暗红,末端还有镣铐随着晃来晃去。一眼看去,恍若浸透了斑斑鲜血,也不知道多少人犯曾被吊在这铁链上拷打。
苏哲负手仰头,饶有兴味地把整间牢房慢慢看了个遍,甚至绕着墙根慢慢踱了个圈子。之后才解了外衣,掀被上床,一着枕,立刻就是沉沉睡去。
——自从情丝绕那一天起,他每天晚上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夜,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才习惯性地醒了过来。他在床上支撑着坐起身子,揉着眼睛打量周遭的时候,群臣聚集的崇光殿外,已经是一片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么?”
“我侄子亲眼看见了……”
交头接耳之间,苏楠阴沉着脸大步走来,径直入列。见他脸色难看,苏哲又不在身边,大司徒孟岩和大司空冯悦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没有上前去问。一会儿时辰已到,霓凰步出堂前,众人随着礼官的宣赞声伏哭举哀,十五声后,礼官跪请止哀,以此宣告今天的第一次哭灵到此结束。低阶臣子各自散去处理事务,三公九卿以上,便随着御驾移至崇德殿。
正殿上参礼已毕。霓凰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开言,苏楠已经越众而出,向她深深一礼:
“陛下,老臣有要事请教。”
霓凰呼吸一紧,反射性地挺直了脊背。苏哲昨天下狱,她也知道苏楠必定会前来。然而此时亲眼看见白发老人昂昂烈烈站在面前,不请罪,不求饶,完完全全一种质问的口气,霓凰还是不由得升起一股恼意:你儿子做了什么你不清楚?我为什么把他下狱,你居然还有脸来问我?!
然而此时众目睽睽之下,这些话一个字都不好说。她只有端着皇帝的架子,居高临下点了点头:
“苏公请讲。”
“多谢陛下。”苏楠抱拳一礼,开言问道:“昨日小儿刚刚归家,就有悬镜司首尊夏江带兵赶到,声称奉陛下口谕,要捕拿小儿入悬镜司。老臣仓促之际无法求见陛下,又不敢抗旨,只得送小儿出门。孰料小儿至今未归,老臣斗胆请问陛下,此事是夏江擅作妄为,还是当真奉了陛下的旨意?”
老将军昂首挺胸站在当地,一字一句朗朗而言,声声震动廷宇。只说到一半,两边的群臣就压也压不住地开始交头接耳。殿中侍御史连续喝斥了几次也没有用处,何况,他们自己的喝斥也有气无力——皇帝把太傅下悬镜司,这是多么大的事儿?怎么怪得大家议论纷纷?
她沉稳地点了点头:“是朕的旨意。”下一刻,苏楠立刻接了上来:“敢问陛下,为何如此?”
“朕为何如此,苏公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又何必前来质问于朕!”
“老臣确然不知。还请陛下明示,小儿犯了何等样泼天的大罪,可以让陛下无明诏,无罪名,不经三司会审,登基第一天,就让人捕拿了太傅进悬镜司!”
霓凰一噎,掩在广袖之下的手指紧紧相握,几乎气得想要发抖。苏楠居然真的就这样问出来了!他儿子做的事,他居然就这样一口赖了个干净,推托他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