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第 2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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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节都督荆州、益州诸军事。这个任命的转移，不但属于霓凰之前说的，“二千石以上升黜赏罚”的范围，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军国大事。即使楚帝亲决，事前也得下三公九卿共议——哪怕是意思意思走个程序也得走，更何况，这会儿霓凰还只是奉诏监国。
她捧着奏折请准了父皇的意思，便传下令谕，诏大司徒孟岩、大司空冯悦、中书令魏令则及太子太傅苏哲入见。这等事儿，几个辅臣之间先议一议，差不多也就能拍板定下来了，接下来，无非是去大朝会上走个过场。
“……昨天，征西大将军苏楠上奏。”霓凰简单地把奏折的内容说了一遍，环顾众人：“诸公，你们怎么看？”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没有第一个发言。苏哲自从听到父亲的名字就挺直了腰杆，微微低着头，双手恭谨地叠放在身前，肃然静听。他不说话，霓凰却在片刻静寂之后，第一个点到了他：
“太傅。令尊举贤不避，属意于你，你怎么说？”
“臣年少，如此军国大事，本没有先于诸位大人发言的道理。”苏哲先向霓凰欠了欠身，又向在场诸人一一俯首致礼，“然而既然是与臣切身相关的事情，臣便斗胆一言，以供诸位大人评判。”
自大司徒孟岩以下，众人都向他轻轻点头，中书令魏令则更是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苏哲轻吸口气，又道：“臣年少时便披甲从征，荆益二州，皆曾踏遍，此事殿下深知。家父年迈，臣自归国以来，便时时为父亲分忧，征西大将军府的军务，泰半由臣先行处分，再上禀家父。现下家父举荐臣接掌二州军务，若蒙圣恩许可——”
他向温室殿内殿的方向拱了拱手：
“臣必然尽心竭力，报效国家。”
霓凰不语。苏哲方才的发言，表面上恭顺谦和，漂漂亮亮地把决定权留给了她和几位老臣，骨子里却是足够强硬——他分明是在说，荆益二州的军权，这几年，苏楠已经逐步交到了他的手里。
向父皇请示的时候，父皇与她的对话，此刻依然在耳边萦绕；甚至，大半个月前，苏楠和父皇的那一番讨价还价，也仍然一字一句历历分明——
“……他本就是太子太傅，再加镇东将军，就能名正言顺地领兵，汉广你那持节都督荆州、益州诸军事的衔头，什么时候要移交给他，也就水到渠成。有兵权在，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早就达成了交易，还要假模假式地从我这儿走个过场做什么！
然而，苏哲这一番话字字句句清晰入耳，她却没办法，对他本人升起一星半点的愤怒来。
“……臣年少时便披甲从征，荆益二州，皆曾踏遍，此事，殿下深知。”
是啊，她知道。
她太知道。
她知道他曾经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少年将军，她知道，失去武力，失去健康，再也不能够披甲上阵，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那些在血管里呼啸奔流的军人热血啊，只能日复一日地，沉淀在笔墨纸砚之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这份军权的转移，父皇想的，是苏哲接掌两州军权可以带给她的支持，苏楠想的，是把权力安全地转移给他的儿子，然而苏哲……
她从他眼里看到的，只是一片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对于军队和军旅生涯的由衷热爱。
他在说起为父亲分忧，处分军务的时候，语气里自然流淌出来的那种骄傲……
并非贪恋地位，也并非逾越职权。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也好，能够碰触，他平生最为喜爱的东西。
如此而已。
她微微展颜，向苏哲点了点头，便把视线移向左手边第一位的大司徒孟岩。这位白须白发的老大人，是南方四大一等世家——哦，裴家灭门之后，变成三家了——当中势力最大的一家的家主，任大司徒已逾十年，也就是说，三年一届中正定品，他已经主持了超过四届。此时对上霓凰目光，孟岩轻轻捋着颔下白须，只提了一个问题：
“殿下以为，其人足以当其位否？”
霓凰神色一肃。她缓缓挺直了脊背，目光从在场众人身上挨次掠过，和苏哲对视一眼，又收了回来。之后，她端然正座，一字一句道：
“攻取益州时，太傅就自领偏师，独当一面。三年前，萧梁入寇，父皇遣太傅指挥徐州驻军迎击，那一仗我曾亲历，打得非常漂亮。——以军务而论，我以为，太傅之才，足掌二州军事。”
孟岩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大司空冯悦却开腔道：“老臣以为不妥。苏太傅诚然在军务上有些建树，可是，真正数得上的漂亮仗，也不过打了两仗而已。当年攻伐益州三路进兵，临川郡公自将中军，苏太傅领左路，益州牧苏济当年领的就是右路，之后更领军坐镇益州，由成都郡守累升益州牧，一晃十多年。荆州牧苏范，督荆州诸军事，也有三年之久。苏太傅坐镇京师，庶务繁剧，不宜多劳。荆州、益州诸军事，不如让这二位各自就近分领，更加顺理成章。”
霓凰目光微微一闪。大司空冯悦和苏楠一直有些不合，她是知道的。而这种不合，甚至不是性情有异、或者互相看不顺眼，而是切切实实的利益冲突。
自从大楚皇室南渡，南方世家以财赋立身，北地世家便以军力自保。之前苏家着力经营荆襄，冯、吴、卫三家聚居徐州，各自发展各自的，虽说为了争取中枢的支持不免有些摩擦，总的来说还算好。但是苏哲回归以后，特别是在楚帝支持下推行土断、改白籍为黄籍，省并南幽州、南兖州、南青州之后，那可就捅了大马蜂窝了。
侨民是什么？那是北地世家的兵源！为什么白籍侨民可以不纳税、不服役，那是因为打仗的时候，抽丁大多是从他们里面抽，很少抽南方本地人的！
呃，虽然那是百年前刚过江时候的事儿了，近些年来户籍制度日渐糜烂，小民逃散或投充为部曲者众多，而每况愈下，现在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都是靠着募民为兵，另外整训了……但是！即便如此，苏家有什么提议，哪怕明显是跟皇帝事先谈妥了的，北地各大世家也得想法子拦一拦的……
拦得成拦不成另当别论，总之得发点儿声音啊。
至于让荆州牧苏范、益州牧苏济分别都督荆州、益州军事，这个提议，表面上一切妥当，实则不管对苏家还是对皇室，都是大大的不妥。对苏家不必提了，自来力贵专而不贵分，要是两州军权分别落入苏哲的两个叔父手里，则苏哲空有宗子的名分，拿什么去统御家族？而对皇家……
父皇先前早已对她分说得明白：苏哲不把这军权握在手里，单凭一个太子太傅的衔头，又拿什么来支持她？
此事，她必须得支持苏哲，也只能支持苏哲。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霓凰也不说话，目光再转了一转，看向左手第二位、和苏哲对座的中书令魏令则。接到她的目光，魏令则便笑道：“老臣和大司空的想法倒有些不同。”
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吐了口气：“持节都督诸州军事，这个权力，除非是徐州、扬州这样近在京畿的地方，否则还是授予中枢朝臣的好，如此，方得内重外轻之妙。至于当地军务，益州牧苏济，督益州诸军事；荆州牧苏范，督荆州诸军事，权柄已足，无需再加。”
大楚制度，都督诸军为上，临诸军次之，督诸军为下；使持节为上，持节次之，假节为下。使持节得杀二千石以下；持节杀无官位人，若军事，得与使持节同；假节唯军事得杀犯军令者。魏令则说的，将“持节都督诸州军事”的权力授予中枢朝臣，就是在名分上压地方一头，州郡一旦有变，则朝臣持节出镇，立可接掌军政大权，也就是所谓的“内重外轻”了。
这个方案一提出来，等于赞同苏楠奏请的人数，已经完完全全地呈压倒多数。大司空冯悦本来也就是要表明一下立场，并非认真反对到底，此时也就对苏哲淡淡笑了一下，闭口不言。霓凰静候片刻，把诸人的神色一一看了个明白，起身道：
“诸公的意思，我已尽知。诸公稍候，待我入内，禀知父皇——”
她捧过奏折，翩然而入。少顷折返，手中的奏折末尾，淋漓朱笔添了一个“可”字。
作者有话说
第251章 第 25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