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250、第 250 章

　　霓凰手中一顿。她侧头望向门外，笔杆定定地悬在空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滴墨汁慢慢凝聚到笔尖，随后，“啪嗒”一声低落在奏折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墨团。

　　门外，对话的声音还在继续。苏哲似乎是低声说了些什么，还没说完，就被穆青打断：“哎呀你还等什么通报啊！不就是父皇和阿姊在么！走走走！跟我进去！”

　　随后，霓凰就看见苏哲被穆青拽着一只胳膊，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拖了进来。

　　苏哲显然是很久没被人这么生拉硬拽了，身子微微往后仰着，走一步，脚跟在地面上抵一下。他显然想要挣扎着保持仪态从容，然而却没什么用，被穆青拖得走上两步，就得紧跟着小跑一步，行动之间，几乎有些踉跄。

　　霓凰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移开视线。她扭头面向前方，沉着脸喝了一声：“青弟！”

　　“……喔。”凌乱的脚步声一下子停了。片刻静默后，穆青放开苏哲，蔫头耷脑地走了过来，老老实实地在楚帝床前下拜：“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安。”

　　“臣苏哲，参见陛下。”

　　“来啦。坐。……阿哲也坐。”衰弱的，然而清晰的声音在床头响起。穆青与苏哲两人拜罢起身，又向霓凰见了礼，便各自落座。穆青向前探出半个身子，絮絮叨叨地问父皇感觉怎么样，哪里痛，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苏哲却是飞快地看了楚帝一眼，又看了霓凰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

　　他不看自己，霓凰便松了口气，放松地向后坐了一点儿。楚帝的目光却是一直关顾着他们两个，简短地答了穆青几句，见苏哲仍然低眉垂目，连看都不看霓凰一眼，便轻轻咳了一声，问道：“阿哲，你这会儿过来，有什么事？”

　　“臣原本是要向储君进言。”皇帝动问，苏哲俯首一礼，目光仍然避开霓凰的方向，“然而，见殿下在此，乐安王也在此，臣便不必再说什么了。”

　　楚帝目光一转，微微而笑。“可见有人和你所见略同了。霓凰，之前是谁向你进言的？”

　　“是东宫中庶子许文澜。”霓凰低头应答。楚帝嗯了一声：“这个人是真心为你好啊。霓凰，他的忠心，你要记住了。”

　　“女儿明白。”霓凰轻微地瑟缩了一下。楚帝看似评价的是许文澜，又何尝不是在说苏哲——“真心为你好”“记住他的忠心”云云，分明是在敲打她要对苏哲好些，不要这么一副生分的样子。瞧瞧，苏哲现在看都不看她了……

　　父皇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霓凰也不好置若罔闻，脸庞微微向苏哲那边偏了偏。然而秋水般的眼波刚刚转了半圈，还没有落到苏哲身上，就火烫一般收了回来。随着她的动作，苏哲的瞳孔也跟着微微一缩，眼底一丝痛苦之色掠过，又若无其事地端正了容色。

　　楚帝把他们之间微妙的互动完全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然而见苏哲的神情并不像是不愿看霓凰，反而在求之不得里带了满满的怜惜歉疚，倒也稍微安了点心。他在枕上挪了一下，嗯嗯啊啊地回应着穆青层出不穷的问题，渐渐地，就觉得精神不济，眼皮一点一点地耷拉了下来。

　　穆青后知后觉地住了口，小心翼翼看向姐姐。霓凰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指父皇，又摇摇头。穆青乖乖地点了一下头，蹭着席子往外挪了两挪，又转向苏哲，不敢大声，眼睛亮亮地用气声道：“姐夫——”

　　苏哲脸色微僵，飞快地瞟了霓凰一眼，即刻偏开目光。霓凰也是轻轻皱眉，父皇睡着了又不好说话，轻手轻脚地起身，向外走去。苏哲和穆青两个人一起跟了出来，在隔室刚一站定，霓凰便道：“太傅先回吧。”

　　“是。臣告退。”

　　“姐夫？”

　　“——青弟！”

　　穆青皱巴着一张小脸看向霓凰，又是委屈又是迷惑，不知道阿姊好好的为什么要呵斥他。苏哲已经苦笑着行了一礼：“乐安王慎言。臣与东宫，到底，尚未……”

　　又看了霓凰一眼，把“大婚”两个字吞了回去，黯然顿了一顿：“……还是要守君臣之礼的。殿下刚刚的称呼，暂时，还是莫要叫了。”

　　“……喔。”穆青看看苏哲，又看看霓凰，虽然不情愿，还是不明所以地乖乖点头。苏哲神色微松，又转向霓凰，微微俯首：

　　“臣告退。”

　　“太傅自便。”

　　苏哲低头退出三步，转过身，慢慢向外走去。当中几次似乎要停顿下来回望，却终究还是没有，一步步越过隔断，越过帷帘，最后，举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修长的身形消失在温室殿外。终于，连拖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也半点都看不见了。

　　霓凰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她一直没有看向苏哲，——然而，也没有往穆青，或者殿中任何一个人投去一眼，只是怔怔地盯着墙壁上蜿蜒的花纹，目光空洞，似在出神。停了许久，直到殿内已经静得落针可闻，她才倏然回神，一言不发地看了穆青一眼，调头走回殿内，在楚帝床头的那张小几前再次坐定。

　　姐弟俩一个埋头批阅奏折，一个眼巴巴地盯着父皇看会儿又盯着阿姊看会儿，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当中又侍奉楚帝服了两次药，勉强进了一些饮食，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夜幕就已经罩了下来。

　　“青弟，今晚就住在宫里吧。父皇身子不好，咱们两个，总该守在身边的。”

　　“嗯。……阿姊先回去吧，你忙了一天了，累得很。父皇有我守着就行。”

　　“说什么傻话。”霓凰终于现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她凝眸看着穆青，曾经比自己还要矮上小半个头，一贯都是仰望自己的阿弟，不知什么时候个头已经高高地窜了上去，只是盯着自己一眨不眨的样子，还和刚刚归国的时候一模一样。她微微一笑，下巴扬起，往外一点：

　　“阿姊当然应该陪着的。你先去睡。”

　　“阿姊……”

　　“听话。”

　　她打发走穆青，自己挑了个离楚帝卧室不远的房间，草草安顿下来。这一夜仍然睡得不安稳，且喜比前几天要好了不少，半夜只惊醒了一次——御医虽然开了安神的方子，却也说她是五内郁结，关键在于要自己多多宽解，药倒是可吃可不吃。这些天有冬姐陪着，苏哲又少在面前出现，果然，自己也觉得稍微舒畅了些。

　　第二天一早起身，又是一边侍疾，一边处理政务。头天批复的奏折早就发了下去，有司奉令，一一办理。第三天，征西大将军苏楠的奏本，就递到了她的案头：

　　苏楠上奏，以年老体衰，不耐繁剧，请解持节都督荆州、益州诸军事之职。同时，荐其子苏哲自代。

　　霓凰盯着那本银钩铁画、笔力刚劲的奏折，足足看了一盏茶工夫。看罢，到底还是提笔蘸饱了砚内的石青，在奏折末端批了一个“可”字，捧着去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