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第 2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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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鸾殿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霓凰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去，越走越急，越走越快。迈入殿门的时候在门槛上一绊，踉跄几步，险些摔了出去，侍女上来想要搀扶，却被她一把挥开。她一头扎进卧室，把自己摔在南窗小榻上，蜷在榻角紧紧地抱住自己，低着头，纤细的身体轻轻颤抖。
没有人敢于说话。流采宵练，葛巾玉版，几个当值的女官在卧房门口站了一地，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把耳朵竖得老高。再往外，侍女们垂手站在廊下，相互以目示意。有个才留头的小宫人嗓子痒痒的想要咳嗽，才一低头，就自动自发地用一只手捂住了嘴。
良久。霓凰慢慢坐直了身子，高昂起头。她素白的脸上不见半点泪痕，只有一双眸子灼灼发光，深吸口气，扬声道：“流采！”
“奴婢在。”
霓凰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甚至发不出声音。她顿了顿，又顿了顿，终于一咬牙，沉声吩咐：
“看看我未来几天的安排。有没有至少两个时辰的连续时间，可以空出来的？”
“是。……禀公主，后日下午，未初到申末，再后日上午，巳正到未时，都还没有别的安排。”
“好。把这个时间告知太傅，等诸衙会商的时间确定之后，在贤宁殿准备好诸般用物。”
“是。”
“需要的舆图、器具，会商人员的座次安排，你们直接向太傅那边询问。”
“是。”
“还有，向太傅告罪，就说我这几天事务繁忙，明天就不去太学了，请太傅自便。”
“是。”
“去吧。”
流采敛衽一礼，转身而去。霓凰默然思索片刻，又道：“宵练。”
“奴婢在。”
“把公主府属官的名单送上来。再过一个时辰，去崇德殿问问高公公，父皇什么时候有空召见。”
“是。”
她移步东间书房，左手名单，右手边铺开一叠洁白的宣纸，全神贯注写写画画。倏忽半个时辰过去，东宫属官的名单才拟到一半，流采已经折返，在她桌上轻轻放下一个纸卷：
“公主，太傅府主簿回话，说会商安排在大后日的上午，届时，太傅会领诸衙官员入谒贤宁殿。以及，太傅让奴婢捎来这个，是吏部那边准备的，一些官员的履历资料。”
霓凰飞快地扫了一眼。纸上墨色深黑凝结，分明不是今天匆匆写就，少说也在一两天之前。纸卷上一行行姓名履历誊写得分明，大半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世家子弟或太学士子，也有德高望重之辈，或是在律法、武略、刑狱诸方面有一技之长的。看其出身，世家寒门，宗室贵戚，各方照顾得面面俱到，倒也不止是苏哲自己夹袋里的人物。
看这些人的资历，由中庶子、中舍人、舍人、庶子、洗马这样掌诏命文翰的人才，到食官令、率更令、家令、太子仆这样的有专门职责的官员，每个位置，都罗列出了合适的人选。还是苏哲一贯的行事风格，在她自己想起来之前，就已经提前几天做好打算，替她预备好了一切……
而，在那样的争吵和不欢而散之后，这一纸名单，仍然静悄悄地、一如往常地，送到了她的手边。
霓凰低头抿唇，目光在名单上一遍一遍流转，心中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出神片刻，到底还是把纸张抚平，和公主府属官的名录放在一起。跟着，一边凝神思索，一边仔仔细细地继续写了下去。
当晚，霓凰奉召入温室殿，陪楚帝共进晚膳。
这一顿饭吃得骨鲠在喉。楚帝年迈，更兼刚刚中过风，御医嘱咐饮食以清淡为主，切切不可再用肥甘厚味。时值秋日，御厨自然就上了鲈鱼——看着那鲜腴丰美的四鳃鲈鱼卧在白瓷盘中，碧绿的葱丝和鲜红的火腿丝点缀其上，热腾腾鲜香四溢，霓凰心口一抽，下意识地扭过了头去。
“怎么了？”苍老而锐利的目光立刻射了过来。霓凰一惊，低头道：“没什么。”强迫自己挟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干巴巴嚼了几下。柔软鲜嫩的鱼肉竟似生满了利刺，划得她自口腔至咽喉，自麻木中弥漫出一片血腥来，直直灌入咽喉。
“今天我来，就是为你饯行的。”
“秋风起矣，鲈鱼堪脍。霓凰，你此去北地，今生今世，怕再不能得尝故乡莼鲈——趁着眼下还在京中，多吃一口吧。”
“霓凰，愿你此去一生一世，如意顺心。”
当时的感动，当时的歉疚，此刻想来，每字每句，都像是一个黑色的笑话。
她忍了忍，又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筷子一转，再不碰这盘鲈鱼。楚帝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举动，见此便问道：
“霓凰，怎么了？不合口么？记得你一直喜欢吃这个的。”
“没有——”她强笑，“只是女儿忙了一天，实在饿了，光吃鱼不顶饱——”
“跟亲爹生分什么。”楚帝摇头失笑，向边上伺候着的內侍看了一眼：“把那些羊肉、炮豚什么的放到上面来。”
立刻就有內侍躬身一礼，从下面小案上端了菜盘上前。霓凰微松口气，在座位上欠身行礼：“多谢父皇。”
不是她故意欺瞒父皇，只是，对她私奔一事，父皇本就恼怒之极。这道菜背后的缘故，她便是说了，也不过多挨一顿教训罢了。
她打叠精神，一边吃，一边努力寻找话题陪父皇说笑，好容易挨过了这顿饭。膳中再也没有吃过一筷子鲈鱼，可是吃着吃着，就会忍不住看过去一眼，又立刻火烫一般滑开视线。
终于饭毕，霓凰起身，扶着楚帝的手慢慢走向隔室。父女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楚帝忽而问道：“今天阿哲过来，和你说什么了？”
霓凰心中一紧。早间和苏哲的那番争执再次涌上心头，苏哲一见面就叫了她的名字，而她完全无法接受他的任何亲近、甚至难以忍受和他共处一室，她声声指责，苏哲步步忍耐又步步紧逼，她被他激得口不择言，苏哲突然反击，她被逼无奈只得道歉……万般伤痛、羞恼、委屈在舌尖上滚了一滚，出口的却是：
“太傅和女儿商议了来日召集各部，会商百尺渠、永宁渠工程的安排。还提醒女儿，东宫官员宜早日任命。女儿拟了一张单子，正要向父皇请教。”
楚帝目光微微一闪。不必将鸣鸾殿的人招来细问，单凭女儿的这席话，他就知道苏哲肯定是搞砸了——让他去哄哄霓凰，哄到最后全成了说公事，可想而知要么苏哲不会哄人，要么霓凰不肯接受，要么……
咳咳。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闹成这样，也不必单单怪哪一方。
他若无其事地扫了女儿一眼，也不说话，继续向前。入室坐定，从女儿手中取过名单，在摇曳的烛光下眯起眼睛，一边看，一边点评：
“嗯，公主府属官调任东宫官，这些都没什么异议。杨永丰、谢石、沈安年，这几个是太学士子？朕记得雪灾的时候你提过他们——既然你看中了，直接下文书就行。”
“窦安国任东宫舍人？这个最好正式征辟一下，虽然官位不高，毕竟是御史，给点礼貌比较好。”
“太学院掌院许文澜任东宫中庶子？真亏你想！唔，朕记得他儿子之前就在你身边，后来调任了著作郎的是不是？这等人不用指望他干活，不过给个荣衔也可以，反正本身名望官位都已经很高了，就当笼络一下……”
林林总总讲了约有一刻左右，才放下名单，满意地看了看女儿：
“人选大体拟得不错。——你自己定的？”
“太傅让吏部拟了一部分名单。”霓凰低头道。她从袖中抽出第二个纸卷，双手递上。楚帝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注意到那名单上大概涵盖了一半霓凰选出的东宫官员，然而却并不包括御史、宗室以及东宫卫率等人选，不由得暗暗点头：苏哲此人，做事儿强势归强势，分寸还是掌握得不错的。不该他伸手的地方，不用人说，手指尖都不会越过去一寸。
只是……
“什么时候送来的？”
“今天下午。”
“苏哲和你聊过以后？”
“……是。”
楚帝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女儿，屈起手指，用指甲弹了弹名单的最上面一页，轻声一叹：
“你知道，苏哲为什么给你这些吗？”
作者有话说
第231章 第 23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