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217、第 217 章

　　重阳节当晚，霓凰就被诏进了温室殿。楚帝年迈，今年迁移宫室的时间，比往年早了快一个月。进得殿来暖气扑面，一重重幔帐之后楚帝斜卧榻上，熏笼火盆的热气升腾而起，映得他苍老的眉目颇有几分模糊。见霓凰入内，他靠在迎枕上微微抬了抬头，枯瘦的手指点一点身前：

　　“坐。”

　　霓凰依言坐定。四面八方暖意蒸腾，烤得她背心微微沁出汗来，她竭力按捺着乱跳的心脏，不让自己吸气吐气的动作太过明显，平视楚帝，恭声开口：

　　“父皇招女儿来，有何吩咐？”

　　“你今天去见萧景琰了？”

　　“……是。”

　　霓凰只迟疑了片刻便一口承认。父皇既然已经知道，承认或者否认，便没有了多大差别；再者，关于她和萧景琰的未来，她也确实、到了不得不向父皇做最后争取的一刻——

　　“见就见吧。”出乎她的意料，楚帝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完全听不出半点怒意：“见过这一面，你也该死心了。往后，他是梁国的皇子，你是大楚的储君，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以前的事情，能忘的，就忘了吧。”

　　“可是父皇！”

　　霓凰急声争辩。楚帝微微抬了抬眼皮：“……嗯？”

　　被他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一扫，霓凰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顿了一顿，一咬牙，鼓足勇气开口：

　　“他今天对我说，梁帝在国书里，为他提亲，求娶于我。”

　　“朕知道。”楚帝微微垂了一下眼睑，神色之间，并无半点惊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是提亲而已，成的话，可以娶走一个在敌国快要当上储君的公主，不成，也能让你和朕之间、和你的未来夫婿之间埋下心结，至不济，总能让朕快点赶萧景琰走人。如此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换成朕，也是要做一做的。”

　　他悠悠闲闲地一条一条往下点评，每说一句，霓凰的指尖就冰冷一分。到楚帝话毕，她已经死死咬住了下唇内侧，直咬得皮开肉绽，满口血腥。她却浑然不觉疼痛，竭力压平了声音，盯着楚帝哀声道：

　　“父皇就真的不肯成全女儿么？”

　　“朕以为，这件事情，朕早就和你说过了。”楚帝并不看她，手指在床沿上轻轻地点了两点，声音毫无波动：“霓凰，你真的以为，你到了被立为储君的地步，还能和萧梁皇子成亲么？或者说，你被立为了储君，就可以由着你的心意，另与他人结缡了么？”

　　“那女儿——若是不当储君呢？！”

　　楚帝终于掀起眼皮，慢慢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霓凰便觉得一桶冰水当头从顶门浇下，冻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到此地步，她却陡然生出十万分勇气，把头一昂，抗声道：

　　“到了现在这般地步，若是女儿就是不愿被立为储君，父皇又当如何？”

　　“你是说，如果父皇不让你和萧景琰成亲，你就不当这个储君么？”

　　霓凰咬牙昂首，盯着楚帝，半点也不闪避。楚帝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片刻，也不见恼怒，沉沉点了点头：

　　“长进了啊。——那么，你若不当这个储君，父皇即刻把你嫁给苏哲，你又待如何？”

　　“那就要看，父皇是觉得让女儿继位为君重要，还是用女儿安抚臣子重要了！”

　　“荒唐！”楚帝陡然重重一拍床沿：“你觉得，你和萧景琰成亲，你就坐得稳这个江山？！你以为你的储位是怎么来的，你没看见苏哲帮了你多少？！到了这般地步你说你要嫁给萧景琰，就算萧景琰肯为你留下，苏哲肯答应？苏家肯答应？！——就算穆青都不能迎娶外国公主，何况你是女子，又何况女帝之夫，比男帝的皇后更是不同！”

　　若是平时，这一番训斥不论内容如何，单单父皇如此恼怒，霓凰便早已经跪下请罪。这时候她却坐得定定的，唇边噙一缕悲哀的微笑，望着楚帝，不动不言。楚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自己也是一阵眩晕，闭目喘息片刻，再看女儿时，陡然间，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悲哀卷了上来：

　　“你是觉得朕没办法拿捏你了，是不是？”

　　“到了现在，父皇确实，没有法子拿萧景琰怎么样了。”

　　那时她以不再涉足朝政相胁，父皇说她，错就错在太没耐心，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那时候她对父皇并不是不可取代，萧景琰的安危，父皇也的确随时可以拿来威胁她。然而现在梁使已至，父皇甚至不好再把萧景琰拘在府里，更遑论杀之伤之；那么，一个未来的储君，一个历经万千险阻、压制了无数无数朝臣，通向东宫的路已经铺了九成的公主，有足够的价码，可以和您谈条件了么？

　　这些话甚至不必说出口，父女二人目光一对，各自了然。霓凰的神情中有悲哀也有快意，而楚帝，在定定看了女儿片刻之后，终于黯然地闭了下眼睛：

　　“萧景琰，朕是不会让你嫁的。你想当储君，就当；不想当储君，也由得你。为你继位做的那些安排，全部废了虽然有些可惜，但是，把你嫁过去，大概也足够安抚苏家，让苏哲定心辅佐你弟弟了。”

　　“你下去吧。萧景琰归国之前，你就不要，再踏出宫城一步了。”

　　九月十六日，崇光殿上，梁使朱子深正式谒见楚帝，递交梁帝萧选的亲笔国书。一则请求楚帝允许大梁七皇子萧景琰回国，二则，为萧景琰向楚帝提亲，求娶护国公主穆霓凰。

　　上百道惊异、探究、幸灾乐祸、置身事外的目光中，楚帝只是轻轻地笑了一笑。他甚至没有看向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与坐在一旁的苏楠交换眼神，随意掠了一眼呈到面前的国书，就向椅背上轻轻一靠：

　　“贵国陛下之意，朕已尽知。朕的护国公主，是绝不会许嫁萧梁皇子的，此事毋庸再议。嗯，三天之后就是休沐日，秋高气爽，正好起行，大鸿胪辛苦，安排人手，代朕送到江边吧。”

　　“臣遵旨。”

　　“外臣领命，多谢陛下——”

　　一言既出便成定局。萧景琰不得不收回与霓凰对视的目光，在舍人的引导下离开大殿。霓凰自始至终容色平静，在听到自己被人求婚时没有半点羞涩或喜悦，在楚帝开口拒绝时，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失望或悲伤。只是莹莹妙目一直追随着萧景琰，看着他渐行渐远，终于，在自己视线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