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218、第 218 章

　　出乎楚帝意料的，这一次，他的禁足令，居然被霓凰来了个不理不睬。每天该听政听政，该见人见人，该出宫去操练禁军的，也照样出去操练禁军。而顾虑着满朝大臣、梁国使节，在霓凰将要被立为储君的当口，楚帝终究不能明着下令禁军阻拦她出宫，也只能在暗自担忧之余，时不时地指一件事找她回来。

　　所幸她做事还有分寸，每天都在宫门下钥前乖乖回宫，也没有借故天天和萧景琰泡在一起——当着人见一面是免不了，却不会屏退从人单独相处，也不会一待就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看在两人见一面少一面的份上，楚帝便没有强力阻止，就连苏家，也对此表示出了宽容的沉默。

　　如此提心吊胆直到九月二十，梁使一行启程回国，大鸿胪程云奉旨出郊相送。霓凰虽然眉目黯然，却也安安静静伴在他面前，不哭不闹，一副已经死了心的样子。楚帝便松了口气，见女儿郁郁不乐，便打发她去乐游苑里跑跑马，好歹也能散一散心。

　　乐游苑在宫城之北，临山面池，苑中芍药冠绝京城。楚帝打发女儿去那里，一则是那儿地势开阔足够跑马，二则，也是出于安慰女儿的心思——乐游苑背倚覆舟山，萧景琰在楚国的时候，居住的府邸就在那附近。如今斯人虽归，屋宇还在，登山俯瞰，好歹也能稍慰离别之苦。

　　让她独个儿安静一下吧。人总是要有这一天的，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往后，纵然再碰到一样伤心的事儿，也不会这么疼了。

　　这样想着，楚帝向背后柔软的锦垫靠了一靠，吩咐上酒。

　　他自斟自饮，默默沉思，高湛带着几个小太监侍奉在旁，看着楚帝一时皱眉，一时闭目，半声也不敢吭。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有小太监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了高湛也不敢进来，只满脸焦急地冲他使眼色。高湛悄悄看了楚帝一眼，悄没声地走了出去，和那小太监耳语两句，倒吸口冷气，立刻折返。

　　“你说什么？”

　　“禁军右卫中郎将杨盛求见，说是有关于公主的机密要事，需得即刻禀报。”

　　“杨盛？”楚帝仰头思索片刻。“朕记得，他是霓凰的人——他有什么事儿要立刻禀报的？”

　　话是如此，楚帝还是起身到寝宫正殿落座，命人传见。一会儿工夫杨盛匆匆低头入内，伏地叩首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楚帝整个人不由自主晃了一晃：

　　“什么？你说霓凰要走？！”

　　“末将只知，公主令心腹宫人收拾衣物细软，且命在江边备好船只。若说是为了公事，却不让则船只停在五马渡、白石矶或者燕子矶，而是停在幕府山下一处隐秘所在，也不征调护卫跟从。末将思前想后，觉得不妥，只得冒死来告知陛下。”

　　“消息确实么？”

　　“是公主身边的侍女，给末将的妻子传的信。”

　　“你是霓凰简拔的人，还娶了她的心腹侍女。你有今日，全靠她一力提拔，为什么要向朕出首？”

　　“公主待末将之恩，天高地厚。”杨盛又是一个头叩在地上，地上青砖“砰”的一声闷响，几乎是立刻，他额头上青了好大一块：

　　“然而末将的祖父、叔伯，都死在梁人手里，家门之仇，誓不敢忘！”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杨盛叩头退下。就在他转出殿门的一瞬间，楚帝重重一拍座椅扶手：

　　“这逆女！这逆女——”

　　他猛然站起。刚一站直身子，眼前陡然就是一黑，紧跟着，天旋地转。

　　悠悠醒转时全身半点力气也无。楚帝艰难地张开眼睛，眼前恍如蒙了一层黑雾，好半晌，才分辨出身边晃来晃去的，原来是高湛那张老脸。见他醒来，高湛回头叫了声“御医”，随即膝行到他身边，小声道：

　　“陛下千万息怒。您方才中风昏迷，黄院正说，此刻只宜宽心静养，万万不能再动一点气了！”

　　就这几句话，落到耳里都带了嗡嗡的回声，不凝神根本听不清楚。楚帝闭目喘息了一会儿，又挣扎着张开眼睛，问道：“那丫头……在哪里？”

　　“老奴方才让人去打探了，想必即刻就有回报。陛下莫急，您昏迷了没多久，这会儿才是巳初。乐游苑到江边跑马只需半个时辰，公主要离开的话，想来总得傍晚动身，方能让陛下来不及拦着她过江。”

　　楚帝微微点了点头，闭目不语。这时候黄院正已经提着药箱进来，跪在楚帝手边切了脉，又请看了面色舌苔。刚一犹豫，楚帝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样？”

　　“陛下千万静卧安养！”黄院正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拦阻：“陛下两年前刚中过一次风，现下再次中风，情况已经十分危险。臣斗胆，请陛下摒绝一切，专心静养，无论如何不要着急动气，也绝对不能劳累。老臣用汤药辅以针灸徐徐调治，一两个月下来，大概就能行动如常了。”

　　摒绝一切，专心静养？楚帝苦笑。游目四顾，眼前空荡荡的，并没有一儿半女在侧。青儿年少无知，就算勉强召进宫来，也顶不起大事；霓凰已经一心一意想要和萧景琰私奔。衰朽残年，只有一个老太监伴在身边，便是医嘱让他只能安心静养，又教他把这朝政托付给谁？

　　“朕要……现在就能……一切……如常。”

　　“陛下不可啊！”黄院正刚刚起身，听见这一句话，当场又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床前毡毯上，重重的一声闷响：“两次中风本就伤身，想要现在就如常人一般，只能用猛药强行激发。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且不说微臣只有三分把握，就算侥天之幸真的做到了，也必伤圣寿啊！”

　　“这是什么时候，还管什么圣寿不圣寿！”

　　“陛下！”

　　“给朕治！”

　　楚帝自己觉得已经用尽全力在怒吼，在高湛听来，却只有些嘶嘶的气声作响，仗着他贴身侍奉了楚帝逾五十年，又看着他的口型才能猜出意思。他不禁作难了片刻，俯到楚帝耳边，低低劝道：“陛下……”

　　“给朕，治。”

　　黄院正满额冷汗，也只能先叩头告退，出去开方。趁着他退去隔室，楚帝闭着眼睛重重喘了几口气，吩咐高湛：

　　“你派几个人，先过去看住那丫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

　　“是。”

　　“把朕的兵符交给夏江，调长水营，封江。除了梁使一行，没有朕的旨意，今日不许放片板下水。”

　　“是。”

　　“让夏濯过来听用。”

　　“是。”

　　“叫……苏哲来。”

　　高湛领命退出，自去一项一项安排吩咐。黄院正随即入内，跪上前来，将一根根银针扎入楚帝全身各处，轻轻捻动。随着他的动作，一滴滴黑色的淤血从银针尾部排出，楚帝的脸色也越来越是松快。几轮行针完毕，再喝下热腾腾一大碗汤药，他养息片刻，已经可以被搀扶着坐起身来，随即吩咐：“给朕更衣。传步辇，去崇德殿。”

　　“陛下，还是就在这里见吧。”

　　已经回到御前的高湛轻声劝说。楚帝却坚持着摇了摇头：“必须在前面见。——再传今天当值的中书舍人，还有符玺郎过来，预备伺候笔墨。”

　　半刻之后，奉诏崇德殿见驾的苏哲，一进书房，就看见了神色微带疲惫，御案之后端坐如常的楚帝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