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第 215 章 ...
-
虽说大楚在边境上严防死守——或者说，正因为大楚在边境上严防死守，梁军虽然蠢蠢欲动，却没有当真发兵过来抢粮，只是在淮河北岸来回巡弋，白天弯弓搭箭，晚上灯笼火把，能拦住多少流民就拦住多少。
什么？拦住以后饥民怎么活？那是地方官的事儿不是军队的事儿……
饶是如此，依然挡不住灾民发了疯的往南岸跑。能找到船就划船，找不到船就弄个小舢板、抱块木头，实在不行，拼死游也要游过来。风急浪高，灾民又是饿了许久肚子的，时不时有人游着游着，筋疲力尽沉到水里。从霓凰曾经住过的洪泽镇捍淮堰上往下看，水里浮尸相继，惨不忍睹。
游到对岸，至少就有口吃的，能活下来。游不到对岸……饿死也是死，淹死也是死，何不拼一把呢？
事实上，这次蝗灾，萧梁的灾情半因天灾，半因人祸。天灾自然是飞蝗孳生，遮天蔽日；人祸却是太子与誉王之争终于到了白热化。从中枢到地方，支持太子的官员与党附誉王的官员相互攻讦，短短半年内，就有十余名二千石以上高官落马。
这等情况下，朝廷能分多少心思在救灾上，也就可想而知。梁帝原先还有心思澄清吏治，抑制土地兼并，徐徐提拔踏实能干的低层官员，这两年，也被夺嫡之争搞得头大如斗。饶是他尽力平衡局面，朝局还是日复一日地恶化下去，终至倾斜得不可收拾。
七月初，因河南赤地千里，汝南太守楼慎却将数十万贯金珠送进东宫，楼慎被革职查办，连带太子也不得不上表请罪。七月末，誉王妻弟，大理寺卿朱樾被弹劾为攻击太子，刻意引爆私炮坊，伤亡数百人，大火延烧两坊，查实，革职下狱。八月初，太子萧景宣以孝期宣淫，被禁圭甲宫，敕其修身养性，不得参与政事。
烦恼不已的梁帝把几个儿子挨个儿扒拉了一遍。长子萧景禹已死；太子萧景宣和第五子、誉王萧景桓斗得不可开交；老三身患残疾，老六生性懦弱，老九又年纪尚小，担不起大事儿。想来想去，总算想起还有一个老七可以一用，虽然远在楚国为质，但是……那孩子的心性，似乎还能顶得起点事儿？
八月末，萧梁使节，哦，还是上次那个苦命的朱子深，一事不烦二主地进了大楚帝都。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在大楚帝都收到的消息，对朱子深来说简直匪夷所思。——乐安王穆青第三次上书请求就藩，并请父皇以护国公主为储；而霓凰也第三次上书，声明自古帝位传承，立嫡以长，自己绝无继位之意。
朱子深感到了智商被侮辱的深深恶意。
三让三辞的把戏，以为大家都看不懂是怎么着啊？
九月初九，重阳节，楚帝于北极阁设宴，邀请一干重臣清贵，佩茱萸，饮菊花酒，赏景登高。梁使朱子深，及大梁靖王萧景琰，均在受邀之列。
北极阁在禁苑华林园内，鸡笼山顶，是整个都城的最高处，北依台城，西连鼓楼岗，东望覆舟山。自阁内俯瞰，玄武湖波光粼粼，钟山龙蟠虎踞，崇光殿、崇德殿、清宁殿、温室殿，殿阁连绵，别有一种庄严之气。
楚帝乘着肩舆拾级而上，霓凰和穆青一边一个扶着肩舆，步下跟从。身后群臣沿着宽大盘旋的石阶迤逦攀登，开始还是各依品级排成队列，走不到半路，就已经散乱得不成模样。
新城王穆煦挪着圆滚滚的身躯一步三摇，爬了不过三分之一台阶就挪不动腿；大司徒和大司空都已经年过六旬，走平路还好，这等山路走着实在吃力，爬个十来级台阶就忍不住要站定了喘几口气；再后面，苏楠特意拖慢了几步搭着儿子的手，老将军白须白发，腰杆脊背挺得笔直，看那样子，说不好比儿子走得还轻快一些。
好在重阳节本来就是登高，倒也不必太过拘泥俗礼，大伙儿爬到北极阁前，略略修整，汗流浃背的把汗擦擦，衣衫凌乱的把衣服理理，收拾出个人样儿了，这才依序入座。而后才是舞袖翩跹，笙歌细细，妙龄宫人用托盘端了精心修整过的一枝枝茱萸过来，挨座送上，让贵人们各自佩戴。
苏哲随意呷了口茶，凝眸看着伴在楚帝身边的霓凰，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因是雅集，从皇帝到百官都穿便服，霓凰也换下艳色，一身月白长裙上用黛色丝线细细绣出流云卷草纹样，衬得她整个人多了几分清雅出尘。她半侧着身子，为楚帝盏中细细斟上一杯菊花酒，在楚帝伸手去拿的时候又伸手虚覆住杯口，低声说了句什么，神色亲近，笑容柔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上的歌舞也换了几轮，楚帝便开言让众人自便。话音一落，穆青就飞快地蹿了起来，三步两步走得不见人影。过了一会儿，宴上诸人散去大半，朱子深也死活拖着萧景琰离席。苏哲在席上又坐了好一会儿，看霓凰向楚帝告退，才起身与老父低言几句，往霓凰身影消失的那条小径去了。
鸡笼山上草木葱茏，花树掩映，时有一角飞檐从梢头露出。苏哲独个儿慢慢向前走去，绕过一丛开得正烈的金菊，和几个在八角亭里饮酒对诗的年轻舍人打过了招呼，脚下小径渐窄渐细，再往下走，一片两丈来高的岩壁赫然挡在了道路尽头。
他低头看了看路面，毫不迟疑地往前行去。少年时苏哲也是皇家禁苑的常客，这华林园中、鸡笼山上，哪棵树好爬，哪棵树上可以掏到鸟蛋，哪里有个山洞可以躲人，从来也瞒不过他。果然再走几步，岩壁之下、树丛之中便出现了一线石缝，侧身低头通过再向左一转，眼前豁然开朗，山风满怀。
小径到此便不再是用石板铺就，而是嵌在泥地里的大大小小一片鹅卵石，间以大块砾石。这样铺成的道路难免高低不平，却有一种异常灵动的感觉，连带小路尽头、巨树笼罩下的圆顶凉亭，也被这条仅容一人独行的崎岖石径，注入了几分鲜活之气。
亭中，一男一女相对而立，被他的脚步声惊动，同时回头看他。
苏哲轻轻叹了口气。他缓步上前踏入亭中，正容一揖：“公主。”待霓凰敛衽回礼，苏哲转身和她并肩站了，有意无意地比她靠前半步，向着对面又是一揖：
“靖王殿下。”
萧景琰的下颌绷得紧紧的，容色如铁。方才在宴上，当着楚帝并一干大臣的面，霓凰只是礼节性地向他举了举杯，两人莫说交谈，竟连互相凝望都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盼得机会，找到这个避人的地方单独相处，没说几句，偏偏又被苏哲找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215章 第 21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