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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第 18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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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逮住了有人下黑手的证据,霓凰主持的南郊蜡祭,终于得以平平安安结束。什么鬼火啊、紫烟啊之类的异相,并没有被嚷嚷出去——自然,所谓上天垂相,公主有天命在身之类的话,也一样被压了下来,没有传得人尽皆知。
蜡祭结束的第二天便是十二月初十。太后薨逝已满一年,而霓凰与穆青也脱了孝。十二月十一,楚帝下旨,徙封胶东王穆青为乐安王,增食邑二千户。
楚制,以平原、汝南、琅邪、扶风、燕、齐为大国,梁、赵、乐安、安平、义阳为次国,其余为小国,每降一等,领兵数量逐级递减。然而这都是在大楚南渡之前的事儿了,现在不管是胶东还是乐安,都在萧梁境内,所谓爵号云云,也不过就是遥领罢了,倒是增加食邑倒还实惠些。可是皇帝富有天下,与之比起来,二千户食邑又算得了什么?
十二日,楚帝下旨,聘右光禄大夫、陵阳侯贺道融女孙,先太子洗马贺云长女为乐安王妃,择吉成礼。同时,命少府、内廷司整修王府,以备乐安王成婚之用。
当然,旨意下达并不意味着穆青就能立刻成亲。一方面,三书六礼需要时间,整修房子也需要时间;另一方面,这都快过年了,谁会赶在这时候,把小儿子一脚踢出宫外?穆青只是年少柔懦,死活不肯继位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弑君弑父的大罪,楚帝对这个小儿子多有怜爱。哪怕为了立霓凰为储,不得不让他出宫,怎样也要留他到元宵之后再说。
于是,让朝臣、宗室和穆青的母族妻族跌掉下巴的是,这位新鲜出炉的乐安王,毫无“自己已经出局了”的自觉。每天不见朝臣,不理政务,甚至连书都不怎么读了,最大的事儿就是开开心心地从贤宁殿跑到自己王府,对府邸整修的各个细节指手画脚。
“混账!”贺家家主,散骑常侍、廷尉贺道安愤愤地摔掉了手里的玉杯。他的幼子贺长宁侍奉在侧,看着那光洁的玉杯在地上碎成片片,满眼都是可惜。那可是羊脂玉!自从大楚南渡,往西域的通路断绝之后,羊脂玉这么金贵的东西那是越来越少了,光这一只杯子所用的玉料就值十万钱,还不算雕工手艺!
贺道安实在是心绪难平。胶东王——哦,现在应该称呼乐安王了——选妃,贺家连他的亲孙女儿在内,派了不止一个姑娘参与,原本就是奔着母仪天下去的。结果选来选去,倒是让那个没了亲爹的小丫头拔了头筹!
这倒也罢了,好歹肉烂在锅里,元娘父亲早逝,祖父致仕多年就挂了个右光禄大夫的空衔,还不得靠家族撑着。谁知道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皇帝铁了心想要扶持公主登基,倒把唯一的亲生儿子撇在了一边!
他左思右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把卫端妃族兄、太仆寺卿卫宣送来的帖子看了又看,终于对幼子道:“给我备车,去你姑母家里一趟。”
嘿,世家联姻,盘根错节。大宗正、海安郡王穆熹的妻子,正好是他的嫡亲妹妹,真是太方便了!
台面下暗流涌动,自然有掀到台面上来的时候——而且,远比楚帝估计得要快。穆青往外跑了没几天,一场大雪,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撕绵扯絮一般覆盖了整个京城。
这场大雪势头极猛。一夜工夫,积雪盈尺,太液池的池面上都结了冰,秦淮封冻,青溪不流。等到京兆尹许泰反应过来,催促着衙役们四下里探看灾情的时候,大雪已经压塌了少说百来间房子,百姓也冻死了不少。
灾情报上去的次日正是大朝。太常、海西郡公穆渑言之凿凿,声称都是因为公主代行蜡祭,得罪天地,所以上天才降下大雪示警。如果不加补救,明年的灾异一定会更多!
霓凰有些担心地看了父皇一眼。楚帝脸色微沉,目光严厉地盯着她前几天刚刚打过交道的太常,却没有开口打断他说话。霓凰知道,打断也没什么用,除了招致一堆“皇帝应该虚心纳谏”的劝谏之外,就只有再出来三五个七八个臣子,把这些话儿变本加厉地重复一遍——她飞快地思索着怎么反驳,刚要站出来,文官序列里的后半路,将近殿门口的地方,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臣有本奏。”
口音并不熟悉。霓凰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分开,一个青衣小官越众而出,向上一拜——只看他没资格穿着应时应节的黑色朝服,就知道此人品级不高,这等大朝议,多半就是个旁听凑数的。霓凰飞快地在脑海里搜索这张有点眼熟的脸孔,看他抬起头来,朗朗道:
“下官度支从事徐广,有一事不明,请大宗伯解惑。”
原来是度支下面的人。霓凰飞快地看了苏哲一眼:身为尚书左仆射,苏哲的管辖范围,就包括吏部、度支二曹。所以这个人是他差遣出来的么?特地安排了破这一局的?
然而苏哲微微垂着目光,不看她,也不看向殿中发言的诸人,好似这会儿一切动静与他无关。倒是太常穆渑的脸色难看了一下,随即向上行礼:
“陛下,老臣掌宗庙礼仪,既有灾异,上天示警,老臣职责所在,不敢不言。度支所辖,无非租赋细务,何必在这时候哓哓动问?”
“下官所问,正与大宗伯方才说的相关。”不等楚帝开口,徐广就流利地接了上来:“大宗伯方才说,京城大雪,是因为公主代行蜡祭所致。下官职责所在,每年计算赋役,总要计算各地水旱灾害,减免赋税钱粮的数字——”
他从袖里掏出一叠字纸,哗啦啦展开,一张一张地念诵:“光是今年,就有山阳县报水灾,阳羡报大水冲毁堤坝,宛陵报旱灾,庐陵报大疫,江州各郡疫情不等……”
他滔滔不绝地读了有一盏茶工夫,一直读到口干舌燥,殿上以太常为首,宗正、廷尉等人无不脸色发黑,才把手里的纸一收:
“大宗伯既然说,公主代行蜡祭,得罪天地,如果不加补救,明年灾异一定会更多。能否请大宗伯给个大概的数字,哪里水灾,哪里旱灾,哪里减产几分,我度支职责所在,也好预为防备?”
“你——”穆渑一张脸黑了又青,青了又白,白了又紫,来来回回变化了好几遍颜色,好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舌头:“子不语怪力乱神,天意幽微,又怎么是我等一介凡人能说得清楚?”
“既然说不清楚,大宗伯又何以一口咬定,京城大雪是公主代行蜡祭所致呢?”徐广毫不客气地反问。不等穆渑回答,他又翻了翻手里那叠纸张,飞快地跟了一句:
“我大楚立国以来,凡经历水灾六十九起,旱灾四十二起,雹灾二十三起,风灾……地震……疫灾……霜雪……总计二百四十八起,度支账册上记载得分明,都是报上来要免赋免役,甚至要官府加以赈济的。敢问大宗伯,这二百四十八起灾异,都是因为什么缘故,上天故降灾异,示警于民的呢?”
霓凰拼命用右手拇指掐着左手虎口,不敢让自己露出半点笑容。徐广在大殿上所说的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然而背后翻查账册、整理统计的工夫,可绝不是一朝一夕。而能料敌机先,让他下这么大工夫去整理这些资料,又能令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口气倒出来,还怕口说无凭,顺便在袖子里揣了抄本……
满朝文武当中,也就只有那一个人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向楚帝躬了躬身,扬声道:
“是不是上天示警暂且不论。父皇,雪厚天寒,京城百姓多有受灾,京兆尹人手显然不足。女儿请命,带领麾下府兵,并宫中禁军、京师五营,参与救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