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第 1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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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凰一言不发地端坐在南郊的斋宫里，面沉似水。
父皇指定她代行祭仪，她早就想到会招致反弹。然而昨天，父皇下旨的时候，那天当值的，所有职司起草制敕、传宣诏命的中书侍郎、中书舍人，不约而同地回答：“臣不敢奉诏！”
九卿之首，掌礼乐社稷、宗庙礼仪的太常卿，直接在御前反驳：“自古祭礼未尝由女子代行，臣恐得罪天地，致降灾异！”
掌祭祀之事的祠部尚书，一向为了权柄和太常颇有龃龉的，此时却毫不犹豫地跟上：“臣附议！”
那时候，父皇的脸色，阴沉得让她心惊。
这还不是下诏立她为储，只不过是一次半正式的试探，就那么难，那么难……
父皇先前说过，“既然属意于你，自然会尽力周旋，让你平平安安接了你父皇的位置”。她也知道此事绝非容易，可总想着父皇既然开口，想来总有六七分把握。再说，父皇在朝臣面前，向来都是一言九鼎……
而这一次，如果不是父皇卡在蜡祭斋宿的前一天下旨，以至于临时甚至来不及换人，如果不是宗室没有人敢于请命代行祭仪，如果不是父皇直接威胁“让公主代祭，一切变故，有朕担承；你们再耽延下去，就是你们故意稽迟，阻挠蜡祭！”
……如果不是父皇以执掌天下三十年之积威，用强力、用心机、用手腕，只怕这道旨意还真得让朝臣们顶了回去，而她，也不可能坐在这里，静心斋戒，预备主持明天的蜡祭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近身侍奉的女官在外间看顾着火盆，铜壶里，泉水咕嘟咕嘟地翻花沸滚。廊下，木屐踏地声来来回回，间或有金属叮当相碰，霓凰不用看，也知道是她公主府的亲卫在外巡视。更远一点的地方，隐隐的乐声，交谈声，牲畜鸣叫的声音随风传来。霓凰微闭双眼，在心里默背着明天祭仪的流程，忽然间，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惊怖的呼叫由远而近：
“鬼啊——”
霓凰蓦然睁眼，却没有应声奔出，仍然稳稳地坐着不动。一会儿，出去探看的女官匆匆进来，跪坐在她身后：“公主……”
“怎么了？”霓凰并不回头，沉声问道。女官玉版是前两个月才选到她身边的，没跟她经过什么大场面，这时候声音干涩发颤，努力吸了好几口气，才吐出字来：“鬼、鬼火……”
鬼火？霓凰哑然失笑。她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扬声叫道：“流采！”
“公主。”流采疾步进来，环佩叮当，在她背后一礼。霓凰嗯了一声：“你带一队人，出去看看。”
流采应了一声，领命而去。霓凰吁了口气，缓缓起身，向脸色发白的玉版抬了抬手：
“起来。——不就是鬼火么？在江州那会儿见得多了。你是跟着我的人，凡事镇定些。”
玉版含愧应是。霓凰便也不再说，活动一下筋骨，径自坐回了原位，默默出神。窗外日影渐斜，屋角的刻漏里清水一滴一滴坠落，壶中铜人抱着的箭杆露出了七八格，才听见门口呼的一声，厚重的皮帘高高掀起，流采入内禀道：“公主，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知道了。”这个结果霓凰早有预料，当下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明天祭仪，你们多注意着些，边边角角都给我看紧了。”
虽说几个年轻的女官各个提心吊胆，当夜却没有再出现什么异状。第二天一早，霓凰皮弁素服，手挽弓箭立在场中，凝神盯着面前一排关着各种飞禽走兽的围栏。少时金锣鸣动，围栏一开，栏中野物或飞或走，一涌而出。
霓凰想也不想，反手从箭壶里抽出长箭，弓弦铮铮轻鸣中，毛羽乱飞，哀鸣四起。一壶箭射空，围栏前的空地上已经倒了一大片的野物，鸡豕鹿羊，各色皆备，自有太常寺的赞者一样一样收拾起来，扛去祭台。年终蜡祭，一则祭祖宗，二则祭百神，所谓兴围猎、获禽兽，以祭先祖，正是蜡祭上必不可少的仪式。
这一手箭法，要不是在大祭上，只怕会当场引得一片喝彩。霓凰自己却殊无得意之色，反而暗暗警惕——既然是国家大典，所谓的围猎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野物都是事先收拾好的，怎么会活蹦乱跳地放出来？退一万步说，今天主祭的人是她也还罢了，万一是青弟，就他那破箭法……破不破且不去说，他连弓都拉不开——整个祭祀还不砸在他手里？
这是谁心心念念给她难看！不，已经不是给她难看的问题了，太常卿之前已经说了“祭礼从无女子代行，恐得罪天地”，如果她方才失手，岂不是坐实了她根本不适合主祭？更说得远些，岂不是拿一年的国运来开玩笑？
她暗自恚怒，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放回弓箭，缓步向前。自有太祝带着乐师们奏起大乐，舞生们围绕着神农、后稷、猫、虎、昆虫等蜡祭八神的神像应节而舞。霓凰默默数着拍子，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向祭坛，朗朗吟道：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蜡祭，是年终岁尾最重要的一次祭祀，所谓“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一年过完，草木生长、牲畜繁衍，天地间的出产哺育了所有人，于是天子祭祀万物，报答它们的恩泽。一路行到坛前，太祝奉上短刀，霓凰在牵到坛前的公牛颈上象征性地割了一刀，看着牛血汩汩放尽，流入祭坛下的泥土，便由太祝带人将公牛洗剥干净，一部分入鼎烹煮，一部分直接架上了柴堆，焚烧祭天。
火焰腾起的那一刻，高高低低的惊呼声猛然卷起！
霓凰目光一凝。干柴焚烧出烟雾本来应该是白色，即使带着血的牛躯放在上面，也最多冒出一些黑烟；然而这时候，随着火焰升腾而起的，却赫然是一片紫青色的烟雾！
恐得罪天地，致降灾异……嘿！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火堆上噼噼啪啪连绵爆响，就算柴火里给动了什么手脚，这一通烧下来，恐怕也很难找出来了……霓凰注目火堆，飞快地思索片刻，忽地转身，向身后凝立的众人睥睨一笑。
“公主果然上承天命！”太常卿、太祝、斋郎等一群礼官之后，公主府新任的主簿陶逸一步踏出，激动到了极点地大声喊道：
“烟如龙腾，色作紫青，正是至贵之相！这是上天垂相啊！”
众人：“……”
不管怎样，有了这突如其来的一笔，蜡祭上的异相终于被暂时掩了下去。之后按部就班地献腥、献熟，送神归位，没有再出半点岔子。等到一天的祭仪全部完成，所有人舒了一口气各自回房休息的时候，霓凰将公主府的卫队和看守祭坛的禁军将领招了过来，直截了当地下达了命令：
给我搜！
她亲自按剑坐镇，禁军把所有可能接触到祭礼柴堆的人全数赶到庭中，逐一搜身，一间间房屋翻箱倒柜。等太常卿得到消息，带了下人匆匆赶来的时候，霓凰面前堆着一堆干柴，手里捧着个拳头大小的纸包，向他冷冷一笑：
“大宗伯可要看看，今天蜡祭上的紫烟是怎么回事么？”
拆开纸包，抓起一把粉末撒上柴堆。劈手夺过火把往上一掷，须臾，一模一样的紫青色烟雾，随着火焰腾起在众人面前。
“我穆霓凰上承天命，今日蜡祭，才有这等异相——”卫士们押着披头散发的太祝和斋郎步步靠近，霓凰一手托着那个散开的纸包，眼神冰冷，笑靥如花：
“大宗伯可有异议么？”
作者有话说
第181章 第 18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