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第 1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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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公主的声音在讲经坛上朗朗响起，坛下，数百太学生一片寂静，人人哑口无言——这其中，一半是为她气势所慑，另一半，却是暗自心惊：她就这样说出来了？就这样毫不遮掩地说，她比她弟弟强？……所以，即使承袭大位，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样狂妄的、近乎大逆不道的宣言……
高高低低的急促呼吸声中，苏哲忽然举起手掌，“啪”、“啪”轻轻拍击了两下。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回了他身上，他向霓凰点了点头，含笑问道：
“刚才你问，《尚书牧誓》有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那么，这段话的全文，可还记得？”
众目睽睽之下，方才提问的太学生再次站了起来。时下做学问，背书那是基本功当中的基本功，或者说，如果一段书背不下来，那先生压根儿就不会为你讲解。这会儿少傅含笑相询，他也只能定了定神，硬着头皮逐字逐句背诵：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
苏哲不出声地打量着他。这个太学生他以前并没有见过——在太学讲学两年，常来听讲的那批学子，他最起码都脸熟，课后提问言之有物的，他都交谈过，知道他们的姓名出身，看过他们的文章。太学收新生的时间是在春日……这个陌生的学子，刻意向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好了。”苏哲举手打断，示意他落座。跟着含笑环视众人一圈，朗声道：
“《牧誓》是武王伐纣，牧野之战前的誓文。所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扣的是后面一句：‘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而这里的‘妇’，指的是妲己。”
“妲己是什么样的人谁都知道。身为商王，惟妲己之言是用，昏庸暴戾，倒行逆施，所以武王讨伐他，师出有名。——可是，是不是因为《牧誓》里说了这句话，就要把每一个妇人都当成妲己，只要是女子的话，就不该听呢？”
“有虞二妃，贤明如舜，每事谋之。周室三母，大事必与。孟母三迁，卒成其子。曹大家踵成《汉书》，与闻政事。可见，听与不听，只在说话的人贤德与否，却不能用‘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句话一概而论的。”
他神色渐渐严肃：“断章取义，不是做学问的道理。诸生受业于太学，都希望能成为国家栋梁，都以社稷生民为己任。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此一言，与诸君共勉。”
他郑重俯首一礼。台下屏息聆听的太学生们，陆陆续续的，一个一个低下头去，向他回礼。
之前穆青上表，请求把储位让给姐姐，固然引起了一番震动。然而霓凰紧跟着的上奏，言明她根本无意储位，大位理所当然是她弟弟的，却没有几个人放在心上。——想当然尔，一介女子，她想当、或者不想当储君，那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和大局有关系么？
她弟弟愿意继位，皇位就是她弟弟的；她弟弟不愿继位，则自有一帮宗室抢破了头的去争。大楚南渡后百年繁衍，近支、远支的宗室加在一起，万儿八千人至少得有。有祖宗家法在，有礼法经义在，皇室又不是民间的寒门小户，哪里轮得到女子继承江山？
可是，霓凰在太学里这一番言辞，落在有心人耳朵里，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三让三辞的把戏有谁不懂？禅让帝位也好，皇帝拜相也好，谁不走这么个过场？甚至就是先帝驾崩，储君即位，都要假惺惺地推让几遍“我刚死了爹，我哀痛都来不及，我德薄能鲜不配当皇帝，应该另寻贤者承担天下”，然后朝臣们一请二请三请，戏做足了才肯登基呢。公主你一边上表推辞，一边当仁不让，你……
再往深里想一层，把楚帝近期的举动细细推敲推敲，那就更耐人寻味了。公主本人想不想继位根本无关紧要，然而，如果楚帝已经在为她铺路……
那还了得！胶东王不想继位的话，皇位合该是我们这帮宗室的！
在一干在京宗室——在外的有些还没来得及得到消息，就算得到了消息，也来不及串联起来——蠢蠢欲动，刚把第二批请立储君的奏折堆到楚帝案上的时候，连续三道旨意，打得整个京城一片寂静。
公主府长史沈琏，调任中书舍人，掌呈奏案章。
公主府法曹吴永华，调任廷尉平，主决疑狱。
公主府府兵副将杨盛，调入禁军右卫，任中郎将。
中书舍人日近天颜，是世家子弟晋升最好的门路之一。廷尉平，再上一级就是廷尉，正经的九卿之一，而且，以吴永华先前的职司，往这里升，正好严丝合缝。杨盛……且不说他是谁吧……公主府的府兵头领，调进禁军，这个委任意味着什么，已经不用说了。
哦，对了，听说这个人是由公主简拔于寒微，妻以心腹侍女。先前庐陵大疫，他亲率护卫，随同公主赶赴庐陵，出生入死。
皇帝这是铁了心替她铺路啊。
这批任命下达的三天之后，胶东王府长史孟清扬、主簿卫安、法曹沈伯平等人——穆青手下出身最好、官职最高的一拨儿世家子弟，分批调入公主府，皆有任用。
孟清扬一干人的调职，犹如在沸腾的火焰上泼了一勺凉水，刹那间，和几家在京宗室交头接耳、勾勾搭搭的世家大族们，同时静了一静。
从来东宫旧人就最占便宜。官职低，方便把家族的年轻子弟塞进去；和储君接触多，储君继位后要提拔心腹，第一批想到的就是这些人。两年以来，胶东王穆青无储君之名，有储君之实，所以从他归国的那一刻起，各大世家，挖空心思把孩子往他的王府里塞，才能优先抢到这么好的活儿。相比之下，霓凰的公主府，倒是第二序列、乃至第三序列的目标了。
现在穆青这么一撂挑子……
救命！先前的投资全白瞎了！
可现在，这些世家子弟往公主府这么一调……这是只要公主上位，你们家子弟的前程就不受影响的意思么？
这都是各家最精英的一批子弟啊！
放在公主府里，总有一种被强行绑上公主这条船的感觉；家里活动着给调走，往哪儿调？如果胶东王和公主都继不了位，哪家宗室赢面最大？皇帝的兄弟们已经给砍得只剩两个了，万一这两家王府的子弟皇帝都看不上，想着从远支宗室选的话……
官职这玩意儿可不是自家菜园子里的萝卜，随便就能拔起来往别的坑里种，种完了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再拔再种！
就在各家家主纠结着“我们是现在就开始下注，还是晾一晾以观后效”的时候，时间，已经悠悠地走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份。
楚帝下旨：令护国公主穆霓凰，代行南郊蜡祭。
从十月中旬到现在，足足一个半月的铺垫之后，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待着的信号，第一次明确无误地亮了出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天、祭祖、祭社稷、祭五岳四渎众神，包括年终岁尾祭祀万物的南郊蜡祭在内，从来都是天子的特权，天子实在不能支撑的时候，才会派人代替——派遣的顺位大抵是太子、皇子、宗室亲王、朝廷重臣。而女子，不管是皇后、太后还是公主长公主，历来，是从没有资格主持这样的祭祀的。
去年楚帝身子不适，南郊蜡祭的主祭人，是胶东王穆青。
作者有话说
第180章 第 18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