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第 178 章 ...
-
这一天虽然只是召见了三位郡守，然而山阳郡守卫谦的背后是卫家，广陵郡守穆离是宗室亲贵，就算出身和“盘根错节”四个字最搭不上边儿的临淮郡守徐世良，随随便便走一圈，也能找到一大群师长、同门、同窗。
是以，崇德殿和贤宁殿里发生的事儿，哪消两三天，就已经插着翅膀飞遍了整个京城。
三天后，楚帝把霓凰招入书房，点点桌上磊得摇摇晃晃的高高三叠奏折，笑道：“看看吧。”
霓凰满心狐疑。拿起一本，翻开，文字骈四俪六，诘屈聱牙；再拿起一本，翻开，里面写得花团锦簇，一句话恨不得用三个典故。皱着眉头看过十七八本，本本都用绝不相同的文辞，写着同样一个意思：
为国本计，请立储君。
“你觉得，这些奏折，父皇该如何应对？”
“女儿以为……”霓凰脱口而出四个字，却又卡壳。应群臣之请，立穆青，显然不是父皇既定的想法；直接把立她为储这件事儿挑到明面上来，按照父皇之前的意思，似乎时机未到，不宜仓促行事。思前想后，微微欠身：
“女儿以为，该以不变应万变。”
“详细说。”
“父皇先前说过，立女儿为储不比立青弟，要徐徐行事，不可操之过急。既然如此，现在不管顺应其请，还是斥责黜降，都不合适，唯有镇之以静，行若无事。这些奏折么，”她嫣然一笑，指尖在奏折青碧如水的吴绫封面上一掠而过，“当看不见就行了。”
“你该说‘留中不发’。”楚帝也被她逗笑了：“的确，不是每一份奏折都要答复的。有时候，不应对也是一种应对。嗯，你再看看，这些奏折都是什么人呈上的，他们背后的势力，又都是些什么人？”
“嗯……”
父女俩一份一份的翻着奏折，霓凰一个个报着官职名衔，回忆着上奏人的家世、师承、履历，楚帝则信口点评。说到一半，忽而有小黄门在门边躬身行礼，扬声传报：
“启奏陛下，苏少傅奉诏前来，在外候见。”
苏哲举步入内，尚未下拜，楚帝就抬手招他过来。霓凰端坐一侧，看着自己父皇一模一样点点案上奏折，对苏哲道：“来，看看这些。”
霓凰凝神看着。苏哲侧立案前，也像她一样一份一份翻阅奏折，然而一目十行，比她看得要快得多，到后来，只在开头的名衔上略略停留片刻，之后的文字一扫便即放下。越翻神色越是轻松，到后来，眉目舒展，唇边笑意隐微。一遍看完，不待楚帝发问，微一躬身，缓声开口：
“陛下，明日辰时，臣例行要去太学讲课。臣斗胆，请公主同往。”
君臣二人目光相触。霓凰看见，自己父皇轻轻颔首，与苏哲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苏哲笑得胸有成竹，而父皇眼底的笑意，则在满意之外，分明还带了些微的感慨：
“辛苦你。”
每隔十天，太学的讲经坛前，都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少傅只要人在京中，十天一次来此讲学，从无间断——哪怕是太后丧期，他在举哀、理政之余，也想方设法挤出时间来了两次，直到最后病倒才断了讲学。而十次里面总有四五次，苏哲身边，能看到穆青端坐在侧，一本正经地抄写记录。然而这一天，数百学子众目睽睽之下，登上讲经坛，坐在穆青惯常的座位上的不是别人，赫然便是护国公主穆霓凰。
像是小石子扔进平静的水面，讲经坛下，一阵轻微的嗡嗡声由内而外，不断扩大。太学里的学子半数是世家、宗室出身，这几天下来，十个人亭里不说一半，至少也有二三个，听说了之前在宫里发生的事儿。大伙儿你推我一把，我戳你一肘子，交头接耳，互相打问个不住。若非拿手指着贵人实在太失礼，只怕已经有人向着台上指指点点起来。
台上，苏哲和霓凰，都对这样的骚动视若无睹。霓凰只往台下随便扫了一眼，就拂平纸张，执笔悬腕，做足了听课的架势。紧接着，坛后金钟三响，苏哲拢了一下身上狐裘，抱着个白铜打就的小手炉，朗朗开言。
一个时辰的讲课，半个时辰的答疑。讲课内容永远是《春秋》，然而春秋三传，诗书礼易，史记，竹书纪年，乃至当地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旁征博引，信手拈来；答疑来者不拒，任凭下面的问题多么冷僻、多么刁钻古怪，永远只见他从容微笑，滔滔不绝。
台上台下，除了苏哲的讲解和学子的发问，就只剩下霓凰埋头落笔的刷刷声，和白纸一张一张掀动的声响。要说还有什么动静，那就是台后童子跑出来几次，为苏哲送上填满新炭的手炉，收回原来那个烧得差不多的手炉罢了。
记录之余，霓凰偶尔也有空抬头，看向苏哲寒风中冻得微红的侧脸。当年江左梅郎名动洛京，归国后，太学院掌院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请他来讲了一次学，之后，就每旬不断，直到如今。而先前，但凡穆青能抽出空，苏哲拎也要把他拎来——她至今还记得青弟转述苏哲的话，学到多少且不论，尊师好学的样子，你起码在人前给我摆足，这对你有好处！
而她，是第一次被苏哲带来太学，在众目睽睽之下，端坐听讲。
前几天，父皇第一次只带着她，召见朝臣。
昨天，请立储君的奏折堆了父皇满案。
而今天，苏哲把她带到了太学，让她，坐在以前，只有青弟坐过的位置上。
此叩彼应，每一个举动，全都是意在言外。
坛后金钟第三次鸣动，袅袅钟声，标志着今天的讲课已经到此结束。苏哲揽衣起身，向霓凰欠身一礼，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霓凰也赶紧浅浅一福，示意苏哲先行举步，而后，随在他身后下了讲经坛，往停在坛后的马车走去。
虽然没有携带仪仗，公主的油軿车和少傅的轺车，再加上车边二三十个随从，已经占了老大一块地盘，是以停得离讲经坛颇有一段距离。下得坛来，苏哲就放慢了步子，等霓凰赶上来并肩而行。两人在初冬的寒风中默默同行，走着走着，霓凰忽而脚步一顿，侧首唤了声：
“少傅。”
“公主？”
“……多谢。”
那一瞬间，她看见苏哲展颜微笑，凝视着她的目光，比方才越发柔和了几分。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后只是驻足回头，目光向背后的讲经坛、以及讲经坛外尚未散去的学子们掠了一圈，再次落回她身上：
“今天只是第一次。日后陛下的计划公之于众，这些太学学子，会有许许多多的询问和质疑，问我，甚至直接问公主。——公主准备好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178章 第 17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