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第 1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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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过来人。
是啊，他也是过来人……
苏楠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偏了一偏，落到被他重新拖回手边，已经空了的白瓷盘子上。盘里的烤肉已经空了，然而特意刷上去，又和肉脂一起沾上盘底的蜂蜜，仍然散发着隐约的甜香。晋阳喜欢吃甜的，一点点辣都不肯碰，所以他一坐下来，就会顺手把蜂蜜往肉串上刷，总要先烤好一批，接下来的，再照着他自己的口味撒香料和茱萸。
这么多年了，即使他很久很久没有为她烤肉，当年养成的习惯，都已经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
绵延数十年的欢喜和悲酸在心中漫漫流转，苏楠微微一笑，直视楚帝：
“当年老臣求娶晋阳时，先父也曾经百般劝阻。先父说，苏家需要的主母，应当是一个世家闺秀，这样才能上奉亲长，下抚子女，和睦宗族，打理家事。最重要的是——开枝散叶。”
他稳稳地与楚帝对视，面上含笑，目光森寒：
“陛下也知道，阿哲孝顺。再说，当初老臣与晋阳，总还算是……两、情、相、悦。”
楚帝满口苦涩。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女儿和那个萧景琰相识之初，从一开始就隔绝他们往来；或者，哪怕苏哲刚刚受伤、武功全失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让霓凰下嫁，也好过搞得上不上下不下，女儿不肯回心转意，苏家又连之前谈好的婚约，都干脆想要不认账了。
至于苏哲？哈，苏楠方才已经说了：阿哲孝顺。苏楠若为他另外定亲，苏哲再怎么伤心难过，也绝对不会违逆父亲的命令。
可是现在想这些还有用处么？不但没用，就算他现在把萧景琰弄死，只怕都于事无补了。
灌满了新酒的银壶靠在铜炉边，这会儿，壶中酒水翻花沸滚，顶得壶盖再次噗噗地震动了起来。楚帝将杯中半凉的酒水泼进铜炉，为自己倒了一杯暖酒，一口仰尽，再次平心静气地开口：
“汉广，朕想立霓凰，也是为了阿哲好。阿哲的志向你是知道的，除了青儿会对他言听计从，就只有霓凰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将来能与他配合无间。要是换了别人继位，阿哲先前的种种规划，付出的那么多心血，甚至八年远游开的眼界、受的辛苦，岂不都是白费了？”
“志向啊……”苏楠的眼神悠远了一瞬。他随即淡然轻笑：“年轻人总是有大志的。陛下想必也记得，当年老臣年轻时，也曾经发誓与陛下同心协力，兴利除弊，光复河山。”
可是后来呢？
皇室和世家的碰撞。猜忌，谋算，提防，倾轧。理想、希望、抱负，年轻人独有的热忱，这些东西在现实的利益面前，终究被碾得寸寸碎裂，一文不值。
单单因为志向这种东西，就要让苏楠倾尽苏家的资源支持霓凰登基，还要赔出去独生爱子？
凭什么！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都知道对方饱经世事，久历风霜，不是情怀、理想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以说动。楚帝定了定神，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跟着也为苏楠倒了一杯，举杯道：
“汉广，你也为阿哲想想。他才二十七岁，就算朕竭力提拔，就算你倾尽苏家的力量扶持，年岁摆在这里，总不可能升的太快。与霓凰成婚就不一样了，霓凰若是登基，阿哲是她的夫君，到时候执掌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身子微微前倾，没端杯子的左手按在桌面上，神色又是郑重，又是诚恳。苏楠却是毫不在意地饮了口酒，放下杯子，随意用手背抹了下唇边的残酒，轻轻一笑：
“如陛下所说，少年遽登高位，根基不牢，并不是什么好事。比起一下子拔置高位，还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往上升，有大家都看得见的功绩才能服众，不是么？”
“可要是不立霓凰呢？汉广，阿哲是太子少傅，青儿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要是换了别的宗室登基，阿哲不要说志向抱负，就是这前程，只怕也……”
“这倒无妨。”苏楠毫不在意地又喝了口酒：“阿哲毕竟是苏家的宗子。再高的官不好说，一个荆州牧的位置，还是拿得稳的。”
楚帝胸口又是一闷。苏楠所说，的确是当时的实情：世家大族与皇室共治天下。中枢朝官，或者皇室控制的那些地区的州牧郡守，自然由皇室任命；而世家大族控制的地区，地方官就必须得到当地世家认可。比如会稽郡守和下面山阴、钱塘几个县令，不是沈家子弟，也得是沈家的亲戚和附庸世族，又比如乌程、嘉兴、海盐几个县的县令，孟家家主不点头，新县令到了任轻则一事无成，重则身败名裂，有些识相点儿的，干脆就不去上任了。
苏家据有荆襄巴蜀，两州相望相援，势力已成。苏家少主就算不受新君信任，做不了少傅、左仆射什么的，大不了回老家去做荆州牧。在苏家自己的老窝里面，就算皇帝，也不可能随便把他掀下来。这个位置进可攻，退可守，积累个十几二十年名望，再像苏楠一样进入中枢，也还不迟。
至于苏哲的志向抱负，强国捍民的理想热望，苏哲自己看得甚重，在苏楠眼里，却并不是非要实现不可的东西。
楚帝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太难了，他想，实在是太难了……能够打动苏哲的东西，几乎一样也打动不了苏楠。而他又不能找别的世家去做这个交易——苏哲是独子，别的世家可不缺嫡子，许以女帝夫婿的位置，不怕没有人愿意舍个儿子出来。可是。他不敢。
有没有实力支持霓凰继位是一个方面。另一个原因是，这个位置实在是太敏感，太重要——且不说父系血脉对子女天然的名分影响，就是女帝怀孕、生产、坐月子期间，夫婿不管哪里动点儿手脚，女儿不要说掌握权力，就是性命都可能出问题。到时候做父亲的扶持幼子登基，执掌朝政一二十年，这江山就说不好姓谁了。
若不是苏哲对霓凰一往情深，而且心性光明，绝对不会对怀着自己孩子的女人下手，换做别人，他也不敢，连江山带爱女一并托付。
实在不行，就只能让穆青登基，然后把苏哲远远调离中枢，将刚开了个头的新政永远搁置下去。这样子，苏哲就没有办法依靠辅佐穆青、推行新政取得大权，甚至带着苏家再上一个台阶，而穆青也就不至于需要过河拆桥，从苏哲、霓凰手中夺取权力，甚至不得不动用最后的手段。
如此一来，穆青应该就不至于闹着不肯为帝。再有霓凰辅佐，单纯求稳的话，只要靠近中枢的世家之间能够相互制衡，谁也没有绝对的胜算，穆青应该还是能坐稳皇座，平安传承到下一代的。要是这样，就如了霓凰的意，把萧景琰赏给她做驸马，也无不可……只是可惜，大楚振兴的机遇，又要这样生生错过了。
他这样想着，心中越来越是失望，也越来越是寒凉。正要开口结束谈话，让苏楠离开，忽然一凛。
不对。
苏楠的性子，如果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拒绝，他今天绝不会特意进宫。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明明能让苏哲带个话，客客气气否决掉，双方不伤和气。他非要和自己面谈，难道就是为了把自己的理由一个一个驳回去，好趁机出一口气么？
不可能。
苏楠是来谈交易的。先前的拒绝，反驳，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把价码往上抬——然而，苏哲女帝夫婿的身份打不动他，苏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打不动他，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法子，既不至于退让出太多利益——可以退让，可以妥协，可以交付一些权力和利益，但是，交出去的东西再多也有个底线，总不能令穆氏江山旁落——然而，又要多到能满足苏楠的胃口，让他愿意支持霓凰登基……
“汉广。”他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坐正身躯，低沉地，郑重地叫了苏楠一声：
“我明白你的顾虑。独子不赘，换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也不愿意送给别家……可如果阿哲不入赘呢？你愿不愿意成全他和霓凰？”
作者有话说
第171章 第 17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