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第 1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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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服女儿只是第一步。当晚，楚帝狠狠睡了一觉，把前几天亏欠的精神好歹补回来大半。次日处理了几项必得当天了结的政务，又把先前打好的腹稿重新梳理了一遍，才命人请苏哲过来。
苏哲接到传话并不意外。穆青那件糟心事儿是他收拾的，虽说当时就下了封口令，也作了一定的掩饰，可是，嘿嘿，这种消息怎么可能瞒得住？至少他当晚回去就一五一十对父亲说了，而在场的王府属官，比如那位孟长史，比如卫家的、沈家的人，也绝不可能不向家里报告。至迟到当天晚上，大楚七大世家的家主，就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而楚帝次日整整一天没有召见大臣，穆青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见人，朝中上上下下，谁不看在眼里。
他进得书房，楚帝正背着窗户负手而立，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捧着一个纸卷向两边展开，上面墨迹纵横，龙蛇飞动。见他进来，楚帝侧过脸来，含笑点头招呼：
“阿哲来了？来，来，看看朕新得的这幅字。”
苏哲缓步上前，站在楚帝身侧凝神细看。楚帝也不打断他，由得他品鉴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如何？”
“用笔汪洋恣肆，狂放不羁，的确是好字。”苏哲轻轻点头：“只不过，他写的这个……”
“什么？”
“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热所致，欲服大黄汤……”苏哲轻轻读着纸上的文字，“前几个字还规整，后面越来越草，每行都是一笔到底，越写越是狂放……臣总觉得，他是一边肚子疼一边写，才能把字写成这样……”
楚帝第一个念头就是：幸好没在喝水，不然这幅字帖铁定毁了……
他狠狠笑了一场，挥退那两个捧着字帖的太监，示意苏哲入座。宫人献过茶，楚帝挥退左右，托着茶盏默然有顷，沉沉一叹：
“青儿前天捅的篓子，多亏你了。”
一言未毕，苏哲已经起身离座。他把手中茶盏轻轻放落几上，倒退两步，恭谨拜倒：“这都是臣不善辅弼之过，请陛下降罪。”
“哎，起来、起来！”楚帝倾身去扶。指尖碰上衣袖，苏哲才应命起身，顺着他的力道被按回座位上。楚帝看着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恭恭敬敬坐在那里的样子，摆摆手，由衷地叹了一声：
“这件事不怪你。说到底，青儿会这样，还是朕逼得他太紧了。——阿哲，那天你把青儿送回来以后，他对朕说，不想继承朕的皇位。”
苏哲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然而几乎是立刻，他就轻轻俯首，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安详：
“殿下年少，一时受惊过甚，也是有的。陛下缓缓劝他就是。”
好定力。楚帝暗赞一声，随即摇了摇头，继续苦笑：
“除了不想继位，青儿还对朕说了些别的话，朕反复想了，觉得还有些道理。——他说，想把皇位，交给他姐姐。”
“……陛下何出此言？”
苏哲愕然抬头。他尽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楚帝，从他眉心聚起的纹路，到几乎已经全白的、末端有几根向外翘起的寿眉，再到紧紧抿着的、有点下弯的嘴角。年迈的君主毫不闪避地与他对视，神色肃然，目中精光熠熠，显然，方才的话虽然轻描淡写，却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不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
他沉吟片刻，轻轻摇头：“陛下之言，臣，不敢苟同。”
“为什么？”
这难道还有为什么？苏哲忍不住腹诽。然而楚帝问话，他总不能不答，正色道：“自来帝位传承，立嫡以长。公主是女子，怎能继位？”
“先不说男女的事儿么。”楚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阿哲，单以才能心性而论，青儿和霓凰，你觉得，谁更合适？”
苏哲沉默了。他并不能违心地回答穆青更好，事实上，他也认同，单就才能心性而言，霓凰胜过穆青太多。然而……
“陛下，并不是单单才能心性占优，就合适继位的。否则，何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更何况公主还是女子，有胶东王在，万万没有传位于公主的道理。”
“以礼法而言确实如此。”楚帝点头。“可是尧禅舜，舜禅禹，父子相继，自夏启始；夏分封，商分封，周亦分封，及至始皇，天下一统。那么，公主为帝，就从朕的女儿开始，又能怎样？你说礼法——礼法岂为吾辈而设？”
苏哲目光一凝。楚帝清清楚楚地看到，有小小的亮光在苏哲眼中燃起，明净，璀璨，像是夜空中镶嵌的星斗，又像是照破无边黑暗中的熊熊篝火——到底还是年轻人，他想。年轻，就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有蔑视一切束缚的豪情，也只有年轻人，听到这句“礼法岂为吾辈而设”，才会有本能的认同……
然而这亮光只闪耀了一瞬间。苏哲微微垂了下眼，目光再抬起时，已经恢复了和先前一般无二的镇定从容：
“可是这太难了。不仅礼法，宗室，朝臣，民心，样样都是阻碍——臣以为，立储之事，宁可求稳，不宜弄险。”
他口口声声都是否定，楚帝却是心里一喜——苏哲所言，考虑的都是立霓凰的可行性，却并没有对这件事本身厌恶排斥。说到底，苏哲一直想娶霓凰，也早已视霓凰为未婚妻子。如果苏哲不愿屈居妻子之下，为此强烈反对霓凰成为女帝，那么就万事休矣。而苏哲现在的态度……
他考虑了很多很多，家国盛衰，天下兴亡，霓凰为帝的种种好处和种种弊端，可能遇到的阻碍，还有越过这些阻碍的代价……
却独独没有考虑，他自己。
年轻人啊。
这样暗自感慨着，楚帝面上的笑意越发和蔼，口气也越发亲切：“所以朕不是在和你商量么。让霓凰为帝，难处有很多，好处也有很多。至少，上位者心性坚毅，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总好过软弱犹豫不是么？”
苏哲再次沉默下去。重新开口时，他直视着楚帝，口气平稳，态度安详而坚定：
“兹事体大，臣不能决。陛下当真要立公主为储，还须与家父商议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第 16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