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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 156 章 ...

  •   苏哲轻轻“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他不说话,琉璃也不开口,站在他身后,继续为他梳发——晏大夫交代过的,头为诸阳之首,精明之府,每日晚间,用旧木梳梳头一百下,活血通络,祛风助眠,是为养生。

      梳完头便不再加冠,只将发丝聚拢,用丝带松松地束了,便任余发垂在脑后。苏哲闭着眼睛,感觉那双为自己栉发的手掠过自己前额、鬓角、下颌,肌肤细腻,偶一相触,扑到鼻端的,就是隐隐约约的芸香味道。

      记得她第一次伺候他梳头的时候,手上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他不太喜欢,也没吭声,或许最多就是皱了皱眉……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身上除了书房里防蠹的芸香,和磨墨写字时偶尔沾到的墨香,就再也闻不到什么别的香味了。

      “上次让你把内书房的书列个单子,列好了么?”

      “禀公子,列好了。”脚步声去了又来,苏哲睁眼,一卷长长的帛书在他面前展开,琉璃侧身站在案角磨了点墨,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研了点朱砂,剔亮银灯,便退至他身后,小心为他揉捏肩颈。苏哲也不在意,坐正了身子细细看那帛书,偶尔提起朱笔,在那单子上涂涂画画,或圈或点。

      “照着我的标记,把单子重抄一遍,分成三份。”

      “是。”

      “再把书房里的书也理一下。”

      “是。”

      “我书房里有一本卫夫人《名姬帖》的摹本,你照着练练。纸用完了,就去库房领,不必拘数。”

      “……是。多谢公子。”

      琉璃轻轻垂着头,面上一红。公子让她练字,一是赏赐她办事用心,二则,无非是她这笔字他看不入眼……然而,她们这些做丫头的,有管事嬷嬷教导识字,已经是百里挑一的福分,不是管账的大丫头不能如此。至于写字,最差的竹纸,一个月也只能领个十张,谁不是俭省着翻来覆去的写。别说她们,偶尔在上房听到一句半句,就是前院里几位侄少爷的院子,一个月的纸笔分例,宽虽宽,却也是有定数的。

      她不过尽了本分而已……可是公子……

      她心潮翻滚,苏哲却不在意。他又吩咐了几桩事情,觉得肩头松快了一些,便起身去父母面前请安。过了秋分就是一日比一日夜短日长,上房早已灯火通明,苏哲一进来,还没行下礼去,就看见母亲冲着他笑:

      “来了?——听说青儿来找你了,怎么,没留他吃饭?”

      “留他吃饭就没法陪母亲啦。听说母亲这里刚刚进了上好的秋藕,不至于不肯赏儿子一口吧?”

      苏哲一边答言,一边坐到母亲身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盏温热的梨汁,一口一口慢慢啜饮。晋阳长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他喝,只觉得儿子连喝水的样子都怎么看怎么顺眼:

      “慢慢喝,阿娘这里还有。这是新下来的水晶梨,加了川贝粉煮的,清肺润燥,秋天喝了极好。你这几天声音一直有点不对,是药三分毒,这梨汁倒是好东西,多喝点。——之前让你早晚用盐水漱口,你漱了没有?”

      “漱了漱了……母亲,我没不舒服,我就是喉咙有点干……”

      “知道了知道了。跟你爹一样,就喜欢抵赖。”晋阳白他一眼,转头去问侍女:“桂花藕做好了没有?要热热的端上来才好吃,蜂蜜少浇一点,阿哲不喜欢吃太甜的……还有莼菜汤,汤要撇得清清的,一点油花都不能见……”

      说到这里帘栊一响,苏楠已经大步走了进来,闻言就笑:“每次儿子一过来,你就看不见我了。——阿哲,胶东王走了?”

      “走了。”苏哲起身旁立,等父亲在母亲身边落座,才一同坐下,摇头叹气:“可把我累死了。我都不知道他这么会哭——陛下也就让他杖毙了卫端妃宫里的几个宫人,又不是他亲手杀的,就把他吓得上我这儿哭来了……”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苏楠与妻子对看一眼,都是失笑。晋阳爱怜道:“好啦,青儿年纪小,没见过这种场面,吓着了也不算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打小儿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十三岁就跟着你爹上战场……”

      说着横了苏楠一眼,眼波流转,似怨还嗔。苏楠和儿子交换了一个眼色,无奈摇头:“十几年前的事儿,你就能说到现在。有这空唠叨儿子,不如给他检点检点东西,再过几天,又要大猎去了不是。”

      “这次你还是在家偷懒?让阿哲带队?”

      “我年纪一大把了掺和什么呀……”

      秋猎照例还是在宝华山的皇家猎宫。第一天扎营下来,祭天之后,就是禁军校阅。大楚兵制,禁军以四时校阅,其中,秋操最为盛大。霓凰执掌禁军左卫以来,年年都以领兵大将的身份参与校阅,步射、骑射、阵法,无不亲身下场指挥。然而这次她想要照常驰入军中,却被父皇派人叫了过来,和青弟一左一右跟着御驾,站在三层高台的黄罗伞盖之下,凭栏遥望。

      “青儿,你看现在下场的这一队怎么样?”

      穆青愁眉苦脸地搜索枯肠。蓦地里旁边一声轻咳,他飞快地看了左右一眼,又立刻挺直腰杆,端整容色。在人前要从容、要端严、要喜怒不形于色……少傅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父皇,也不知道说过他多少遍。

      呜呜,兵事什么的,他真是不擅长啊……他也就是跟着少傅出去打仗,在山头上看过那么一次而已……

      “儿臣觉得不错。”他尽量斟酌着词句回答:“队列整齐,进退有序,辨识金鼓旗帜并无错误。喊杀的时候,精神也很饱满……

      霓凰却在边上轻轻皱眉。下面正在操演的,是她带了好几年的禁军左卫,如青弟所说,秩序很好,精神也足,可是……比她走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一分精气神儿。

      她没法用言语说清楚,但是,那种感觉,一眼望去便是分明。

      她离开京城这大半年,禁军在穆青手里……啧。

      用父皇的话来说就是:“什么话都能乱传,什么人都能放出来,你带的这是什么兵?”

      然而她也知道这不能全怪穆青。青弟年幼面软,不知兵事,父皇又不许少傅帮他。没上过战场的人始终少了那一份血性杀气,照着兵法册子带出来的军队,大面儿上或许不错,骨子里,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与百战精兵相比了。

      “右边那一阵,看着不错啊。带队的是谁?”

      “是中郎将贺平。”

      “哦,他为人如何?”

      穆青嗫嚅了一下,摇摇头。霓凰站在旁边,见父皇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微微躬身:“他是故太子洗马贺云的弟弟。去年在猎宫,他随女儿平乱,还算得力。”

      “贺云的弟弟啊。不错。他们这一支还是忠义的。”

      “是。”看着穆青有些疑惑的眼神,霓凰向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极快地说明了一句:“四年前夺宫之变,贺云穿了太子哥哥的衣服冲出宫门,引开了叛军,才让太子哥哥幸免于难。”

      因了贺云这份舍身相代的忠义,去年猎宫,禁军右卫副将贺良勾结六叔、八叔为乱,父皇也只处置了贺良一支,并未在贺氏一族大肆株连。也就是因此,父皇对贺云之女元娘颇加青眼,眼看着弟弟的正妃人选,就要在贺元娘、沈三娘,与吴家的一位小娘子当中选出了。

      ……然而话又说回来,这就是世家大族的麻烦处,宗房庶支,嫡系旁系,纠缠起来简直是一团乱麻。有时候一族能有七八个立场,有时候又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你想让他们站在你这边儿做点什么,他们不用假装就能四分五裂给你看,你想把那跟你对着干的一把掐死吧,他们偏偏又守望相助。就好像这次沈家的事儿……唉!

      但凡沈家多看重沈琚一点儿,不那么袖手旁观,凭着卫家旁支的旁支的旁□□几块料,怎么就敢陷害到沈琚头上去!

      还连累青弟被父皇训斥得不轻,卫端妃至今还卧病宫中,不曾伴驾同来。记得去年的秋猎闹了好大一场,今年禁军交在穆青手里,军纪战力又都不如从前,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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