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千粉点梗番外 井底引银瓶【十三】此时与君未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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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没有见萧景琰。
每年有几个月，她会一人一马、一弓一剑，悄然消失。再回来时，必会带上足以支撑一年用度的钱财，有时还会额外捎回几个仆妇家丁。其余时候，她就在别庄里一心一意地教导儿女，诗书经史，骑射武艺，但凡她会的，无不倾尽心力细细教授。
萧景琰也不是没有来过。或十天半个月，或一两个月，总会踏足一次别庄。然而，不管他如何求见，她都只是让人把孩子送出去让他探视，自己却从来避而不见。
九年后，霓凰长女及笄出嫁。
女儿出阁后，霓凰又往塞上去了一趟，初冬方回。远别新归，她正把儿子揽在身边，看他凝神静气地悬腕写字，外面忽然起了一阵绝大的喧哗，由远而近：
“殿下，你不能进去！奴婢先去通报一下——啊——”
霓凰猛然立起，眉宇间怒色俨然。房门轰然而开，她上前一步，左手把儿子拉到自己身后，右手已经按上了剑柄：
“萧景琰！”
“霓凰！”萧景琰满脸都是急色，目光从她握剑的右手上一掠而过，却不在意，直冲到她身前三步方才止住：
“你快走。楚国大军北上了。我很快就要率军出征，你在这里不安全，快走——”
“大军？”霓凰失声道。萧景琰重重点头：“是的，大军。兵分三路，总军力超过五十万，中路已渡淮水，直逼颍川——我怕你会被迁怒，或者拿去胁迫楚国，我出征在外，护不住你……”
“我明白了。”霓凰一凛，重重点头。“你带孩子回府。我这就走。”说着转身抱了一下儿子，牵着他的手，把他推到萧景琰跟前：
“节儿，跟你爹走。景琰，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去处。”
萧景琰眉目间隐有重忧，向她点点头，伸手牵过长子。待要转身离去，身子一侧，却又止住，凝目久久地注视霓凰，嘴唇翕动。然而直到他一寸一寸转过身去，面向门外，他都没有再说出哪怕半个字来。
“……景琰。”
父子二人踏出门的一瞬间，霓凰在他背后轻唤了一声，嗓音微微颤抖。萧景琰脚步一顿，想要回头，脸颊微侧，瞬间停住。如是再三，在他目光终于落上她脸颊的前一刻，霓凰微带黯然的声音细细入耳：
“……珍重。”
次年三月，萧景琰战死。
霓凰一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就往京城赶。萧景琰战死沙场，楚军对他倒有一分敬重，收敛了遗体许梁军领回。霓凰到京城时，靖王府上下铺天盖地的一片白，就连两扇朱漆大门都用白布裹了，她不得不在夜行衣外罩了件白袍，才得以夤夜入内。
丧事办了大半个月，上下人等都已经筋疲力尽。霓凰一路行来，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或有一二巡夜的婢仆，也是缩在角落里守着灯打瞌睡。她轻悄悄到了正院，潜入上房，掀起珠帘时哗啦一声，靖王妃一身缟素，撑着额头从灯畔惊起。
“你怎么来了？”她脱口而出，定了定，坐正身子，抬手扶了扶鬓边的白花：“这当口你不该来。节哥儿在府里很好，你快走吧。”
她脸色在灯下白得透明。烛影摇摇，暖黄的光落在她脸上身上，却连唇瓣都染不上半点暖色，只管一味地浅淡下去，像是张一碰即碎的剪影。只那双眼睛还盈盈秋水一般，平平抬起来望着霓凰，似乎漠然，却似乎又存了几分关切。
“……我来看看，王妃若有难处，或能援手。”
靖王妃一愕。她目光微凝，认认真真地看入霓凰眼中，好一会儿，才垂下头去，自嘲一笑：
“想不到，竟是你来问我这一句话。”
霓凰眉梢轻扬，并不开言。靖王妃笑了一回，渐渐收声，抬头望定霓凰。灯影一闪，她的笑意忽而全数收了回来，唇畔颊边，若有若无的那丝柔软，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当年那样待姊姊，我是为了我自己，并不是为了姊姊好。”
“我知道。——然而我确实受惠，理当还报。”
靖王妃又是一笑。笑着笑着，忽而哽咽一声，眼泪断了线一般滚了下来：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何况现在的大梁，就连独木也寻不出来一根了。我不在乎自己，只望将来若有池鱼之殃牵连我儿，还望姊姊，看顾一二。”
“自当尽力。”霓凰郑重点头。靖王妃神色一松，敛袖起身，盈盈一拜：
“多谢姊姊。姊姊放心，我在一日，就有节儿一日的平安。”
虽说大厦将倾，楚军推进的速度却并不快，三路大军齐头并进，稳扎稳打。自三月间一场大战，萧梁三十万大军折于荥阳，一直到六月间，邺都城下，才望见了楚军的旌旗。
六月十八，梁帝萧景宣素车白马，自缚出降。
霓凰一直远避塞上，直到大局已定，关隘城池都换上了大楚旌旗，才一人一马悄然南下。到得邺都城外，长亭边翻身下马，正向卖茶水的老汉打听消息，便见一队骑兵纵马疾奔而来。
秋高气爽天干物燥，马蹄下黄尘飞扬，滚滚如龙。霓凰拉着马缰躲开两步，背转身，压低帷帽遮挡尘土。马蹄掀起的烟尘还没扑到身边，不远处“哗”的一响，不知谁的担子被带得砸在地上，担子里的锅碗瓢盆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跟着就是挑担小贩心痛的叫声。
“慢点儿，别碰着人！”
队伍后方，一个清亮的少年口音高喊。飞驰的骑兵立刻慢了下来，几个高高低低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回道：“是，少帅！”
霓凰微微一惊，不由自主地地回转身子。隔着帷帽，她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银甲少年跳下马背，对哭天抢地的小贩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从闯祸的同伴手里夺过钱囊，整个儿塞进小贩手里。那小贩一边连连鞠躬，一边没口子地道谢，少年却不在意，后退两步一跃上马，手臂举起，自左至右向着同袍们一挥：“走了！”
阳光下少年眉目宛然熟悉，一举一动之间，骄傲明亮、意气飞扬，和当年军中盘马弯弓的少帅苏哲，一般无二。
霓凰怔怔地看着。十来匹战马鱼贯从她面前驰过，滚滚烟尘落了她一身，她却兀自不觉，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少年的身影，看他一边催马越过一个个同伴，一边扬声叫喊：
“快点儿！大队马上就到了！”
这等情状显然也不必继续打听了。霓凰翻身上马，退到几十步外勒马遥望。不多时，远处山摇地动，大队人马轰隆隆地开了过来，当头高高挑着一杆“苏”字战旗，而后五色旗帜招展，鼓吹、长戟、刀盾、弓矢一行一行排得整整齐齐，最后是两辆双马轺车，一前一后，夹护着一辆驷马高车，皂漆轮毂，青盖朱绳，观其仪制，非诸王三公不得擅用。
车上独坐一人，锦衣朝服，金章紫绶。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已经在他的鬓发上添了点点星霜，容颜也迥非当年的俊雅秀逸，然而清贵高华，端凝肃重，顾盼之间，自有威仪。他在青罗伞盖下端坐不动，凭轼遥望前方，偶尔随意转头，隔着两旁随行护拥的甲士扫视周遭。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那漫不经心的目光陡然一凝，人丛中，正正与霓凰对上。霓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目光似惊喜、似怀念、似酸楚，百味杂陈。他随着马车的行进逐渐转头，一直遥遥望着自己，直到车轮辘辘驶过自己身前，直到伞盖下半敞半合的帷帘隔断两人视线——
渐行渐远。
目送那驷马高车消失在视线当中，直到大队人马卷起的烟尘也消失不见，霓凰拨转马头，逆着队伍前行的方向喊了一声“驾”，催动坐骑，扬长而去。
再不回顾。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千粉点梗番外 井底引银瓶【十三】此时与君未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