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134、千粉点梗番外 井底引银瓶【五】一见知君即断肠

　　他们就这样在山寨当中住了下来。

　　一块块金饼拿出去，一车车物资被运上山寨。吱吱呀呀的板车声碾过山路，农具，布匹，一袋又一袋的粮食，在墙根底下堆成了山。新麦的香味从锅里袅袅飘散出来，母鸡蹲在刚刚搭起的鸡窝里咕咕叫着，终于吃饱了肚子的男人们拍着身上的新皮袄露出笑容，然后，围绕着刚刚砍下来的、准备拿来做房梁的树干，接着挥汗如雨。

　　半个月后，山寨整理得有了个样子，过冬的物资也储备足了。萧景琰偕着霓凰踏遍了周围的几座山，把那些山寨的残址一个个踏勘了一遍。那没有人住的，该拆的拆，该烧的烧；有人住的，那生性凶悍、占山劫村无所不为的，两个人并肩杀进去，一人一剑杀个人头滚滚，杀完了，再把肯踏踏实实干活的农人收一收拢。这么一圈儿走下来，果然杀人放火金腰带，莫说山寨里的人口由原先的七八十人增加到二三百号，就连金银打造的首饰器皿也抄到了老大一包，拿出一半来买粮买肉，还有萧景琰顾念着霓凰吃不惯面，特意让人采买的精米，也够整个寨子的人过个肥年。

　　自然，这一对山大王和压寨夫人的威名，也在山寨诸人当中立了起来。霓凰虽然穿的是男装，然而在寨子里落脚的当晚，萧景琰就说了她的女子身份，遣了寨子里仅有的两个妇人，或者说匪婆，前来她屋里陪伴伺候。直到时间进了十二月，山寨上上下下打理了个舒齐妥帖，萧景琰才独个儿下山，冒着大雪策马去了定襄县城。

　　将将黄昏时，他拎了个扎得结结实实的包裹，去了霓凰住处。

　　“霓凰。”烛光摇曳，把两人相对而坐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雪白厚密的桑皮纸上。萧景琰手里拽着包裹上面打得紧紧的结子，五指一收一放，一收一放，粗布打成的绳结被他捏得几乎发烫，手心汗水满满渥在了上面。深褐色的粗布包袱里别无他物，只得一袭鲜红的嫁衣，没有绣金盘银，没有镶珠嵌玉，没有一切一切鲜丽的装饰。便是那衣料，虽然已经是定襄县城里最好的红绸，昔日里，他坐骑的障泥，都用不上这么粗陋的货色。

　　他垂着头，语气低沉，满满都是愧疚：

　　“近几年内，我能给你的，怕是只有这些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什么？”手上一紧再一轻，那个拎了一路没有离手的包袱被一把拽了过去，霓凰清脆的笑声在对面轻轻响起：“也值得你这样？”

　　不待萧景琰回答，她双手用力，三下两下解开包袱。黯淡的粗布摊开在桌面上，一瞬间，空荡荡的、雪洞也似的房间里，被突然涌出的红光耀得满满。

　　霓凰一下子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片鲜红。没有精致的绣花，没有琳琅的珠玉，这一袭嫁衣之粗糙简陋，在她最荒诞的想象里也不曾出现。然而，这是她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经历了如此多的艰难险阻才得到的东西，是景琰尽了全力，现今能够带给她的最好的东西。

　　一个山寨。一群农人。一个刚刚开始修房垒屋、开垦田地的山村。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他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滟滟红光中，霓凰泪光闪烁，唇角却不知不觉地勾了起来。

　　她轻轻点头：“好。”

　　山寨的压寨夫人要嫁给大王，整个寨子都热闹滚滚地忙了起来。时值农闲，冬月里便开水渠、平田地的活儿也干不了，大伙儿只能把十二万分的热情放到操办婚事上。墙壁要重新粉刷、洞房要从头收拾；几个还不曾丢下针线手艺的妇人，手艺精细点照着霓凰的身材，加班加点给她把嫁衣改了一遍，好歹在裙角上多绣几朵花儿，那手艺糙的，便为她置备衾枕帐幔。

　　待得一应用具都准备齐全，房檐下挂满了红灯笼、窗纸上贴了窗花，便是寨子门口的栅栏上都扎了红布，洞房里从门帘到帷幔全都换上了红绸，聚义堂中，便点起明晃晃一对龙凤花烛，聚齐全寨上下观礼。他们穿上新赶制的喜服，在呜哩呜哩的吹打声和寨中老者的唱礼声中，对视一眼，双双下拜。

　　一拜天地。天为媒，地为证，值此吉日良辰，萧景琰与穆霓凰结为夫妻，从今往后，永不分离。

　　二拜高堂。你的父皇不认你为女，我的父皇亦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当此情境，唯有你不负我，我不负你，天长地久，两心如一。

　　夫妻对拜。你以我为夫，我以你为妻。日后纵有千难万险，你我之间，再无他人。

　　大块大块的羊肉在锅中沸滚，肉香随着酒香弥散开来，整个山寨都在这份热闹中欢天喜地。洞房里，萧景琰将一壶热酒倒进用红丝连着的两个半匏中，左手举起一个，右手将另外一个送到霓凰唇边。

　　“霓凰，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夫妻了。”

　　“嗯。”

　　“我会对你好的。”

　　“嗯。”

　　“一辈子。”

　　“……嗯。”

　　镜台前，一对尺许高的红烛依依并立。烛身上滴滴红泪无声流淌，到天色明时，已经在烛台下方，聚成了乱珠葡萄一般的小小两滩。

　　次年冬，霓凰产下一女。

　　时光荏苒，倏忽又是一年多过去。这个小小的山寨经了三次春耕秋收，且喜老天看顾，便不是十分的风调雨顺，一年的收成，也足以支撑到第二年秋收。萧景琰又带人往塞外走了几趟，仗着马快弓强，路径熟悉，走小道捎进捎出的货物，到地头上不说十倍生利，三五倍总是有的。如此种种叠加，日子居然一天一天地好过了起来。

　　只是这一年却过得十分不顺。先是夏天大旱，幸好山上还有泉水，对付着浇了些地，不至于落得颗粒无收。到了秋天，刚刚赶着收了一茬谷子，老天爷竟然翻转了面孔，朔风夹着雪片冰珠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女儿还不到两足岁，霓凰便不许她出门，每天只让人热热地烧了火炕，抱着她在室内玩耍，只把小丫头拘得哇哇直叫。

　　霓凰被小女儿缠得一身燥汗。眼看萧景琰负手立在窗前，一动不动，不由嗔道：“你也来搭把手啊！别老指望着我一个——”

　　“啊、来了！”萧景琰如梦初醒，三步两步赶了过来，从她手中接抱过女儿，高高向上抛起。小姑娘快活的咯咯声响在室内，一连抛了几十下，又让她当马儿骑了百十来圈，直到小女儿玩累了睡去，萧景琰才默默坐到霓凰身边，和她并肩看着躺在炕上，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女儿，眉目间又慢慢染上了忧色。

　　“景琰，怎么了？”霓凰拉了拉他的手掌，侧首靠上他肩头。萧景琰伸开一只胳膊揽着她，让她安安静静地依在自己怀里，好一会儿，沉沉叹出一口气来。

　　“今年时令不好。我们这儿的收成已经艰难，冷得又早，我只怕草原上过得更艰难。这儿离着塞外又近……”

　　他还在思考措辞，外面猛地喧哗了起来，有人镗镗镗镗地敲打着铜锣，一边敲，一边喊：“烽火点起来了——”

　　萧景琰猛然立起，冲向院中。房门大敞，寒风裹着初雪长驱直入，刮得霓凰不由自主地一个冷战。

　　远远的山头上，三炷黑灰色的浓烟升腾而起，并指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