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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 1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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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冬做事从来雷厉风行。
她甩给萧景琰一件悬镜司府兵的斗篷,让他把兜帽拉得低低的,带着人趁夜色从后角门出府。三转两转,绕到悬镜司在石阳县的驻地,又让他换了一身当地守卒的军服,叫开城门。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一夜,方才在石阳城数十里外,一个犄角旮旯的偏僻山村里暂时落脚。
他们暂住的地方且还不是农户家中,而是顺着山道再往上走七八里,看林人在每年果子成熟时暂住的小屋。夏冬把萧景琰塞进那座低矮得只容一人抱膝而坐的小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窝棚,摘了身上的粮袋水袋扔给他,扣上柴门,牵了两匹坐骑掉头就走。马蹄声渐渐远去,独留萧景琰一个人坐在窝棚里,侧耳听着山中高一声低一声的蝉噪鸟鸣。
仅仅一天之前,霓凰娇俏动人的轻语笑靥,此时想来,恍如梦寐。
透过柴扉,他看见外面的天色由阴暗渐渐变得明亮,而又由明亮,一点一点地褪去了光华。
天色尚未擦黑,泼风一般的马蹄声重新撕破了山中寂静。马匹嘶鸣声,靴底踏地声,腰刀出鞘的铮铮声灌了满耳,紧接着,简陋单薄的窝棚被人一脚踹飞了顶,天光倾泻,夏冬在悬镜司府兵的簇拥下拔刀前指:
“就是他。拿下!”
两把腰刀交叉着架上他肩头。府兵一拥而上。
绳捆索绑之后,一块黑布往他脸上一蒙,彻底遮住了他的面容。
“走!”
他被带上马簇拥着前行。从头到尾,没有人开口叫他名字,也没有路人看到他面目。只知道晓行夜宿,任凭烈日暴晒暴雨倾盆也没有一日停歇;只知道穿城过府几乎无人相询,极偶尔极偶尔才能听到一句,悬镜司捕拿要犯;只知道进了房间关门闭户才能摘下蒙面巾让他吃饭,而每当此时,总是夏冬独个儿按刀在一旁看守。
悬镜司,悬镜司啊。
楚国的悬镜司。
一介女子,一方掌镜使便可以干练如此,威严如此,……情义如此。
则悬镜司首尊,不知又是何等人物。
萧景琰默默计算着途程。他于骑兵也算得上颇有经验,单凭马速就能估计得出,每天的行程大约是在一百五十里。从庐陵到楚京大约是一千五百里,如果要往徐州方向绕个圈子的话,那么总路程大约就是两千里的样子。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也就是说,再有差不多两天,他就会被送进楚京了。
那时候,或许就是决定他命运的时刻。
当晚他们照常入住。萧景琰狼吞虎咽地扒着饭,偶尔看一眼冷脸坐在一旁的夏冬,却并不交谈——这一路行来,除了最短促的催促和命令,确也无人和他说过半句话。刚塞了半碗饭,房门外两重一轻三声叩响,一个男声恭敬低唤:“夏大人。”
萧景琰闻声抬头。夏冬已经起身,向他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开门出外。萧景琰竭力竖起耳朵,却无论如何听不清门外压低的交谈声,片刻之后门扇“咔哒”一声扣上了锁,这些天来已经听熟了的,夏冬轻巧却稳健的脚步声匆匆而去。
一会儿工夫房门再度开启。一男一女先后入内,女子是夏冬,男子却是一个刚刚二十出头、还带了些少年稚气的青年,容貌和夏冬没有半分相似。萧景琰就见他上下打量了自己数眼,扭头去问夏冬:
“是他?”
“是他。”
“好的。——后面就交给我了。师姐辛苦。”
“应该的。”
两人相互一礼,随即,夏冬关上房门扬长而去,新来的那个男人则看了他一眼,随即和夏冬一模一样按刀坐在了桌边。
萧景琰不意有此变数。然而他此刻身不由己,再打听也是多余,便也不动声色,继续吃饭。当晚无甚异状,第二天一早两队人马一起出了城,夏冬转道回庐陵,而萧景琰,就被昨晚赶到的,那个也被属下称为夏大人的男子率队押着,继续往京城方向赶路。
将至中午,一行人在树林里打尖。四下无人,萧景琰便也被松开,一只盛满了水的竹筒和一个馒头粗暴地塞进他手里。他就着冷水啃完了馒头,将将对付了个三分饱,眼看着那个喊夏冬作师姐的青年男子带着两个府兵过来,似乎要如前将他捆了,他便放下竹筒,站起身来。
伸出手的一刹那,陡然间。萧景琰想也不想地退了一步,就在那一刹那,一道白光掠过眼角——
他猛然后仰。一柄钢刀便在此时横劈过来,险之又险擦过鼻尖。萧景琰飞起一脚,正中那人持刀的手腕,那人痛呼一声,钢刀险险脱手,不得不倒退了一步。而就在同一刻,铮铮两响,两把腰刀同时出鞘!
“住手!”萧景琰方知他先前感到的杀气原来不是幻觉。他一边闪避,一边瞠目大喝:“我是萧梁皇子——你敢杀我?!”
“杀你自然是奉命。”见他喊出自己身份,持刀挥砍的两个府兵俱是停手,向首领望去。那姓夏的带队青年似乎有些意外,却并不见得怎么心虚,在属下围拥中上前一步:
“痛痛快快地死你不干,非要垂死挣扎。靖王殿下,我本来想让你吃饱喝足,干干净净一刀了帐的,你却不肯领我这个情。再不束手就擒,到时候乱刀砍下,可就怪不得我了——动手!”
他一声断喝,悬镜司府兵们四面围上,提刀就砍。萧景琰手无寸铁,只能在人丛中一边闪避,一边伺机夺刀反击。然而悬镜司的府兵比之禁军着实精干得太多,更兼那青年身先士卒,一个人就缠住了他,周围乱刀交下,不几招他就左支右绌。没奈何,眼看边上一个府兵抡刀冲他肩头砍来,萧景琰举起左臂一格,拼着那刀砍在左臂上剧痛入骨,右手猛地抓住刀柄,一扭一带,已经把钢刀强夺了过来!
就这一招,左臂鲜血急涌,背后也已经开了长长一道口子。萧景琰负痛大喝一声,钢刀荡起一道血光,铮铮连响,浴血向外杀出。
他在沙场上搏命也不是第一次了,此刻拼着以伤换伤,刷刷两刀,一个府兵手臂连着钢刀落地,另一个肋下开了条口子,忙不迭地退后。此时那位夏大人已经挥刀而上,萧景琰不暇与他缠战,向前一扑,就地滚出包围圈。翻滚当中背心在地面上重重地一搓,也不知是石块还是树根正正戳进伤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
“放箭!”
破风声飒然作响。萧景琰半跪起身,只觉得眼前仍然金星乱冒,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他本能地将手中钢刀挥了个刀花,手上震动连连,分明是格开了几支利箭——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异常猛恶的破风声响起,他一边竭力闪避一边挥刀格挡,却只把来箭击得偏了一点点,肋下一阵剧痛,直入内腑。
“再放!”
“住手——”
远远一声长啸。声随人至,萧景琰勉强提起精神望去,一个有些纤细的背影挡在他面前,指定对面,惊怒交集:
“夏濯,你大胆!”
“师姐,我是奉命行事!”
“奉圣命?!”
“……”
“先救人!先把他的命保住,我再慢慢跟你辩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