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冰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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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一次站在仙界结界之门，前后不过一月，一切已天翻地覆。
时间真是件太过神奇的东西，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法力高强的魔，也纵然无能为力，残忍得容不下思考的间隙，连驻足感概的时间都不给我。有光亮从我的体内发出，我知道，那是震元珠与仙界的感应，它想要回去它所在的地方。
从天殿出来正赶往生死渡的雨苏，在结界之门碰上走在我前面的语扬二人，倍感意外：“你们怎么回来了？丫头呢？”
语扬神情凝重，宇烈不肯多言地摇摇头，目光看向身后的我，我及时开口：“雨苏姐姐，我在这儿。”
“丫头？”雨苏的惊讶冲口而出，不过下一秒她就明白了过来，脸上的神情从诧异转为了担忧，“你...你都知道了？”
我平静地点点头，想要尽量减少她的忧心，但雨苏在我点头的那一刻眼里已经涌上了绝望。
“你们为什么要告诉她？”雨苏质问着语扬二人，“为什么要带她来仙界？”二人沉默不语，脸上皆是痛苦的神色，我的眼里又重新泛上泪水，我从来没有见过雨苏如此震怒的时候。
“雨苏姐姐，你别怪他们，是我逼着他们告诉我，也是我自己要来仙界的。”我上前拉住雨苏的手臂，感觉她的手臂微微颤抖，心里更加难受。雨苏终于转过头来看我，眼神哀伤而不舍：“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感应到你回生死渡，我让语扬和宇烈赶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我太了解你，你一向刚烈好强的性子，如果知道真相，又怎会允许我们为你牺牲，更何况是羽潇。”雨苏自顾自地回忆着，述说着我全然没有记忆的前世，“一千三百年前，容彦的事你连我们都没有告诉，甚至安顿了梦姬，一个人去对抗天劫的力量，当知道真相的我们赶到雪山之巅，看到羽潇怀里将散的魂魄，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那一刹那，脑子里涌入模糊的片段，和雨苏的话重合，有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我空缺的记忆之中，正在以飞快的速度修补着我的过去。有冰凉的泪水落在我的手上，神仙是不会流泪的，可我不是，我想象不了冰凝曾带给他们的欢乐和痛苦，他们之前所有的过往，都在我成为冰儿失去记忆的那刻，随之消失了。
“聪慧强大如你，竟傻到与天劫相抗，而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怨恨了五百年，直到你修炼成妖，忘记了魔界二殿下的身份和责任，无忧无虑的八百年间，你只是冰儿，被我们守护着的小丫头，凡尘一世，等到事情过去，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用原本的灵魂无限地轮回下去，不会再记得我们，不会再有痛苦。”
“我们原本可以承担一切，可是你知道了真相......”
我知道了真相，所以他们的愿望无法实现，因为在乎才有他们当年的牺牲，因为在乎才有我此刻的义无反顾。用他们的幸福换来的永生，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原本已经死了，不是吗？这偷来的千年，凡尘半世，我很幸福。”不知道是不是来到仙界的原因，我体内的震元珠反应越发强烈，有不知名的力量渐渐输入我的体内，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名为记忆的碎片。我忍着脑子里不断涌入记忆的昏眩，擦干眼泪，拉过雨苏的双手，微笑着看她。
“我当时劝你的话，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一直都是你在护着我们，终于有机会让我们来护你的时候，我们却无能为力......”雨苏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过去，我静静地听着，下一刻，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道模糊的女子身影，那人渐渐转过身来，拉着我的手臂，与我眼前之人的目光相重叠，竭力地劝我阻止那人成魔，面容急切而担忧；
画面一转，绿草间女子抚摸着雨水滋润下盛开的花朵，温婉而真诚地向我传递着她对炙微暗藏的心意，相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尽是小女儿的脸红娇态。
这就是——我和雨苏的曾经。
三世记忆袭来，灵魂在一瞬间清醒。我怎么可以忘记呢。
“千年相知，除了语扬，唯有你最懂我，雨苏。”
“冰凝？”
“冰凝姐？”
语扬和雨苏同时惊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相信，我的神情肯定也在瞬间改变，我微微一笑。
是的，灵魂也是可以有记忆的，藏在深处的感情，不会随着身份样貌的改变而变化，记忆袭来的那刻，入骨的灵魂自然会代我全部记得。
我是瞬间，也是冰儿，同时也是冰凝。
“回归天界的震元珠竟然可以修复记忆......”雨苏不可置信地感叹道。
我并没有理会三人的惊讶，直径对面前的雨苏说道：“我想见羽潇。”雨苏还沉浸在我突然的转变里没有反应过来，闻言回过神来的同时，担忧又回到了脸上。
“羽潇在天牢结界，天帝说，若不拿回震元珠，就......”就如何，神仙最残忍的结局不过灵力散尽灰飞烟灭，如同凡人的死亡，地狱尚有转世，而神仙消失那就是真的消失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安慰着在场的三人，决定已经早就作好，又怎么会让我在乎的人出事。
“冰凝姐，羽潇他...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当年他为你成魔，冒险盗珠，你是他冰封千年的心里唯一的光亮，如果你不在了，羽潇会崩溃的。”我阻止了雨苏再说下去，我当然知道羽潇不会答应，可这是我自己的事，除了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让我见见他，我会说服他的。”我拍拍雨苏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我相信她可以看懂。
“你还是没变，还是那么...让人无法拒绝。”雨苏叹了口气，“语扬，你和宇烈去向天帝说明一切，天帝当年那么宠爱冰凝，如果......”雨苏的眼里闪现一丝希望，又突然黯淡下去，她自嘲地摇摇头，“盗取仙物，没有如果。”
沉默片刻，雨苏看向我：“我带你去见羽潇。”
仙界的天牢，说是牢狱，不过就是浮云之上的一片望不见边际的空地，空地中结着普通法力破坏不了的结界，但以羽潇的力量，这结界当真是困不住他的，也自然阻不了我。
看到羽潇的第一眼，我欣慰地笑了。如果说所有的一切对于我而言都成了隔世的记忆，那么唯有眼前的人，足以万世刻骨铭心。
羽潇站在结界之中，背对着我，面向远处的浮云不知在想着什么，至少此刻我真实地看到了他，能亲眼见证他的平安，我已经了无遗憾。
我凝视着羽潇的背影，缓步走了过去，这是我爱了千年的人，在此刻化作我眼里最后的柔情。可是我居然忘了他，还忘了整整两世，一个人要背负两个人的回忆，不动神色，不能靠近，那该是多么痛苦的隐忍！
我慢慢地靠近他，泪水模糊了双眼，种种回忆翻天覆地袭来，从我们初识的第一天，到那日我离开生死渡他看我的最后一眼，历历在目，刻骨铭心。一向惊醒的羽潇竟然没有回头，在他出神的瞬间，我上前，双手穿过他的手臂，从背后拦腰抱住了他。
我的手终于越过两世的距离，真切地触到了我的爱人。
我把脸靠在羽潇的背脊上，感受这熟悉却又陌生的温暖，羽潇仍旧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覆到他腰间我的手上。或许从我重回生死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猜到了一切。更或者说，这是我们命定的结局。
“我阻止不了你，是吗？”我闭眼靠在羽潇的背后，听着他无奈而不甘的嗓音，有泪水从眼角滑落。或是感觉到后背泪水的温度，羽潇没有再说话，我默默地抱着他，向他传递着隔断千年的心意。
天地之间，恍然一瞬，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放开羽潇，后退一步站直了身体。
我抬眸的那刻，羽潇转过身来，对我四目相对，霎那间沧海桑田涌现，一眼——万年。这一刻，恍若时间静止，世界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们都从对方眼前看到了痛苦。羽潇眼里所有的情绪，责怒悲伤怜惜...我全然明白，我的心密密麻麻地痛起来，痛到几乎已经不能直立，泪水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模糊了我的双眼。
做凡人太久，已经忘了身为魔族的骄傲，可是即便如此，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不管是淡定坚毅的冰凝还是此时的我，都如同被酒精放大的情绪，无法自控。
我从来没有办法在羽潇面前继续我的伪装，相濡以沫的千年时光，我和羽潇的心意早已相通。
羽潇上前，不顾一切地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我借着他这一刻放肆的温柔，收回了自己差点迷失的心。
是的，我舍不得，即使在结界外看到雨苏的那一刻，我都没有那么不舍过，清冷自傲的羽潇，温柔隐忍的羽潇，每一面都是我最爱的人，可是我别无选择，我已经死了，从一开始我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我知道，羽潇的痛不会比我少，他从来不曾抱过我，更不曾有过这样的主动，即使是和他相爱的冰凝。
我知道，羽潇也同样知道，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不要去。”羽潇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他从怀里扳过我的双肩，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去。”记忆中的羽潇何曾有这般苦苦哀求的时候，他那双美丽得足以迷倒世间万物的眼里附满了哀伤，我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拒绝他的请求，我忍住心痛抬起双手捧住他的双颊，笑了。我们之间不需多言，羽潇是明白的，他可以自欺欺人，可我做不到，他知道无法阻止我，只是...不愿承认。
“我爱你。”
“不管我是谁，不管轮回几世，你眼前这个灵魂，永生永世只爱羽潇一人。”
我看着羽潇的眼睛，专注的目光让羽潇有片刻的失神。成了凡人的冰凝，终于能够在久违的千年之后，大胆而果决地对自己的爱人说出如同禁忌的三个字。
定格在他温柔而不舍的目光里，片刻之后，我重新上前抱住羽潇，将右手贴上了他的后背。
“羽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虽然看不见羽潇的神情，但我能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微微一愣。羽潇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突然说起这个。
“你说...魔界那次？”羽潇配合地答道。
我摇摇头：“不，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我也记不清多少年了，那时我还小，我瞒着哥偷跑来仙界，正逢你奉命降雪人间，我在远处看着你，你认真施法的样子真美！往后你每一次奉命降雪，我都会在彼岸湖里看你。”我把头埋在羽潇怀里，右手陡然发出了微光。
“我代司梦使一职，是因为天帝说这是你的意思，在魔界第一次现身相见，那时我的心里便有你了。”
“你一直都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往事一一划过眼前，我终于在最后一刻完全记起被我遗忘两世的曾经。我多么希望时光倒流，让我们能够再回到初见那日，或将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千年前的百花会上，情动的开始。
那一日，骄傲如魔界二殿下冰凝，在天殿上突发奇想，主动请命与仙艺园主流苏对舞，献给雪神大人，结果，在那场惊艳的倾世之舞里，即使冷漠如雪神羽潇，也掩盖不住眸间倒影在杯中玉露琼浆里的情绪，谁也没能逃过命定的情劫。
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相遇，注定相惜，注定相爱，可是——我的爱人，请你原谅我所有的任性，在往后的岁月里，在漫天飘雪的雪山之颠，原谅我再也不能陪你。
“你......”羽潇措不及防，在我的怀里软倒下去，带着不可置信的喃喃。
我不愿让羽潇动摇我的决定，更不愿他看到我的最后一刻，不愿让他留下残忍的记忆，所以我见他最后一面，将梦姬留下的礼物送给了他——那是一场华丽而美好的梦，醒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我跪坐在地上，附身半抱着沉睡的羽潇，轻轻梳理着他雪白的长发，他依旧那么好看，这张当初一见倾心的脸，刻在我的灵魂里整整千年，那些相伴的时光走马观花地流过我的记忆，多么美好啊。
如今，是真的要再见了。
愿你今后的岁月不再因我而痛苦，我的挚爱，你若好好地活着，我便与你同在。
我回头，看到了不远处的三道身影，我最在乎的四人，终于尽数来齐。
“拜托你了。”我把羽潇交到雨苏的手上，雨苏点点头：“我明白。”她了然地看着我，真诚而悲伤：“不管你怎么变，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冰凝姐。”我回以她同样的微笑，我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意。
我站起身来，看着一言不发的语扬。
“风妖也有这么漂亮的时候啊！”我不愿让离别的悲伤凝固了气氛，“这可不是你语扬的风格，你忘了你告诉过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让自己后悔？”
“这是你当年对我说的，”语扬看着我，难得沉重的语气，“你说的话，我全都记得。”
“那你也记住我这句话吧——忘记一切，为自己而活。”
“......”语扬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及时住了口。
我将目光落到宇烈身上，这个如同大哥般温和的存在，是我一路走来最安心的依靠。
“你看看他们，明明资历比你老，却总要人操心，宇烈，你可别学他们。”虽是玩笑的语气但宇烈没有笑，严肃而哀伤的神情让我不得不错开目光。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高高在上的魔界二殿下，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自由自在的小妖精，你对我而言，永远只是丫头。”
我抬头看看天上，阻止了即将掉落的眼泪。
“得你们真心，我很幸福。”我默默后退两步，深深地看了羽潇一眼：“就此别过吧，不要看我消失，我会...难过的。”
我转身离开，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背后是肝肠寸断的呼唤，我不能回头，如果回头，我就再无法离开了。
我的爱人和友人呐，愿你们永远幸福安康，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祝福着你们。
一路走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想去记忆里找寻当年的我们，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当神器之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恍惚又经历了一次轮回。
因为震元珠的缺失，空洞已经出现了崩坏的预兆，宝物之间的感应越发强烈，脑海中的记忆也越发清晰，身体发出的光亮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只要将震元珠归位，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填补了缺失的空隙，终于不会再有人牺牲，这所有的一切都因我而起，就让我来了断吧。
我抬手在胸前结印，体内震元珠的光亮顿时完全遮蔽了我的视线。
我到生死渡的第一天，从锁铺里跳出来的老鼠幻化成人吓得我尿了一裤子，还因此被语扬嘲笑了好久；
去地府的时候，因恐惧而不小心打断了鬼魂的身体，还是宇烈替我担的责罚；
生病卧床的时候，是雨苏学着人界的办法熬制汤药，苦得我吐了出来，她这才慌忙去找寻蜜糖的影子；
羽潇为我和语扬的恶作剧黑了一张脸，在他发火之前我们惊叫着逃窜，一旁的玉娘宠溺而无奈地摇头；
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们亲手为我准备的蛋糕，学着人界小孩子过生日的样子，拍手唱生日歌，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撇脚的歌声，来自五音不全的神仙，我故意赌气羽潇的不肯开口，被逼无奈，他只得作咳一声道了句生日快乐，我如同诡计得逞那般，跳起来和语扬击掌为胜；
下雪的冬天，瑟瑟发抖的我第一次从羽潇冷漠的脸上看见温暖的笑意
.......
我们一起走过的路，原来已经这么长了。
长到已经撑破了记忆，擅自跳了出来，就这么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在震元珠离开我身体的那刻，我看到雪山之巅上，那对不动声色的爱人，为了对方默默牺牲；还有蓝发蓝眸的丫头，为倾慕的雪神跳的那支舞，和暗处的四神灵，欣慰地看着那刚刚降临人世的孩子......
那是——我和他们的三生羁绊。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已经失去了重量，我的灵魂就要散了，果然对抗不了命运啊，前世的妖魔，今生的凡人，无论如何，我终究是要走向属于我的结局。只是辛苦了为我的安危而不顾自己的他们，还有那个万事谨慎守律却为了我违背自己原则的傻子，没有我的以后，不要再痛苦了，不然我会走得不安心的。
我没有办法和吟笙去她的家乡，也无法再回生死渡吃玉娘的饭菜，我又再一次失约了。
“对不起...”沦陷黑暗的最后一眼里，出现了那张眷念三世的面容，此刻的他正在梦姬编织的梦里，经历着我们最快乐的曾经，大家都安好的活着，真好。
原来这就是死亡。织音、无曲、幽痕......我这一生里所遇到的最好的人，我终于明白了他们此刻的心境。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冰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