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冰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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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猜到了。
我在梦里看到了宫寅临死之前的来不及说完的话：“你是....魔。”如果不是这样，我已经死在修罗宫寅的手里，如果不是这样，羽潇不会如此待我，他一贯清冷的性子，又怎会无缘无故对我一个小妖上心，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将冰凝未散的魂魄封印到冰里，经过五百年修炼成冰妖，冰凝也算是活了下来。
原来我曾在今生的梦里梦到过前世的自己，也在彼岸湖里看到过，而且还吃了自己的醋，难怪我会梦到羽潇，难怪我会...爱上他。不管辗转几世，不管我变成什么身份什么模样，灵魂里对羽潇的感情，永世不灭，所以我才会在见他的第一眼，就迷失给曾经的自己。
我猜到了一切，如今也明白了一切，仿佛如石在心，堵得难受，却也说不出话来。
“冰凝是御灵和我们四个用千年的法力救回来的，也只能勉强封入冰中，而冰儿的魂魄本就有所损耗，又遭受了两次天劫，甚至妖王的斩杀，同样的方式也无能为力。”宇烈见我不说话，继续解释到，“羽潇为了救你，拿了仙界的震元珠。”
“我们都不相信，可是...当我们将震元珠融进你的魂魄，将你带到轮回井，在判官的帮助下，你真的轮回转世了！”
说起当年的事，宇烈的神情还是那么激动，我仿佛可以体会，我可以再以同样的灵魂活下来，哪怕不同的面貌方式，对于他们而言是多么欣慰的事情。
“所以你们才一直瞒着我，也瞒着仙界。”当年容彦偷了震元珠，天帝便下了盗取仙界宝物者重处的令，羽潇是当年看管仙物的神仙之一，更是责无旁贷。
“我带你到生死渡，为的就是不让仙界感应到震元珠的异样，可是天帝出关，震元珠失窃一事必然暴露，六界踪影全无，自然就会怀疑到生死渡。”宇烈说，震元珠在我体内，正因为我是魔所以能与之相融，年龄小的时候自身力量不足，震元珠的力量也不强盛，所以我才能安然度过之前的十几年，等到我的力量渐大才渐渐藏不住。
“所以你们才临时带我去魔界？”
语扬点点头：“以魔尊的力量足以掩盖震元珠的踪迹，如同当年那样，可谁知道你擅自去彼岸湖，阴差阳错去到魔界之外的结界，为了万无一失，只好又将你带回生死渡。”
“所以你们要我去找吟笙，跟着她四处游走，就是为了迷惑仙界，让他们不知道真正的震元珠到底在哪里？”
“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语扬笑了笑，笑里带着些苦涩的味道。
回想之前的事，我是真的明白了。
四灵神对我好的原因，判官轻易借我判官笔的原因，启动彼岸湖的原因和轻易进入梁雪初所在结界的原因，梦姬，炙微，君夜......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前世的冰儿，更是魔界的二殿下冰凝，那个在彼岸湖看到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风华绝代的女子，我至今不敢相信，我一点也记不起当年的自己，这恐怕才是真正的恍若隔世。
而最大的秘密，就是我体内的震元珠。
羽潇为了救我盗取仙界宝物，四神灵轮流用灵力弥补着震元珠的空缺，难怪他们从未同时出现过，难怪面对阿荣小小魔力的袭击，竟动用堂堂雪神亲自出手，只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已经亏损。天帝如果知道，一切相关的人都逃不过罪责，况且偷盗仙界宝物已不是第一次，偷盗者竟是天帝最信任的人，这番罪责势必不轻，而早和我的魂魄融为一体的震元珠，若非我自己甘愿，否则没有办法能够归还，而一旦失去震元珠，我的魂魄也将不复存在。
这就是，他们瞒了我二十几年的秘密。而这一秘密，牵扯了无数的人。
所有的一切真相大白，所有的事情也都说通，甚至是那日离陌看我的眼神，原来不是人家看上我，而是仅仅二十几岁的我，是他的...姑姑。真是可笑，我以为我只是个幸运并稍微特别一点的凡人，没想到我的地位如此之高，换了之前的我，语扬肯定不敢大呼小叫地喊我“鬼丫头”，说不定他是在报复当年被我的镇压。也难怪判官借笔的条件是叫他叔叔，占魔界二殿下的便宜，他睡着了也会笑醒的吧。
想到这些，我笑出了声来——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语扬和宇烈看在眼里，没有笑，他们知道，以我的性子，一旦知道了真相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而他们害怕的正是我的选择，可是我没有办法，靠他们的牺牲和冒险换来的不属于我的重生，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在我还没有失去他们的时候，我只有这么做。
我不在乎我之后的结局，得羽潇真心的冰凝，受一世宠爱的冰儿，乃至现在被所有人爱着的瞬间，所谓的三生三世，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带我去仙界吧。”我做出他们意料之中的的决定，异常平静。
“不——”他们俩比任何时候都有默契，这一声“不”包括了多少情绪，我都明白。
“天帝已经问罪羽潇了不是吗？”语扬和宇烈的眼里闪过惊异之色，我微微一笑，“如果不是这样，他不会不来的。”
我居然已经这么了解羽潇了。
我终于看懂了离开生死渡那日他最后一眼的含义，他的挣扎和犹豫，他的不舍和牵挂。对织音消失的感叹，对青渊的放纵，对幽痕遗言的在意，默默守护我的决定，这些年来的隐忍、痛苦，直到这一刻，我才完完全全地明白了羽潇的心。
“带我去仙界吧。”我重复，知我如语扬，定能理解我的决定。
“我不能...”语扬少见的犹豫和难过让我心里一痛，语扬送我去人界的那日，他曾说过，当年冰凝的死并不是羽潇一人的痛苦，而这样的痛苦已经上演了两次，我不在乎我的结局，可是他们在乎。
“语扬，宇烈，我明白你们的心情，”我站了起来，看着他们，“可是我不能因为要活下去而让你们替我承担后果，这样的代价太沉重了，将心比心，你们就不能体谅我吗？”
语扬还是摇摇头：“你以为我们没有考虑过后果？在羽潇带回震元珠的那天我们就已经想过了，冒险算得了什么，我们做那么多，只想要你活着，事到如今，你要我们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你消失？”我第一次看语扬那么激动，比他当年为家人和师父争执的时候更为感概，都是我的错，是我欠下的债。
“语扬，”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平静，平静得好像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这一切，“我也不能看着羽潇消失，看着你们为我受罚，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了，我承受不起，在这个世界上，死并不是最让人痛苦的事，你明白吗？”
“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活下来...”话到最后已经成了喃喃。
“主人。”梦姬突然出现在我身旁，在语扬和宇烈开口之前，跪了下去。
“梦姬？”梦姬的身体和初见的时候有些不一样，我却一直没有发觉，直到这一刻我仔细看她，才发现她的身体已经有了透明的痕迹。
“主人，梦姬守着和您的约定整整一千三百年，也到该离开的时候了。”我心里一跳，梦姬的话是什么意思？“主人不必难过，如同当初主人点化梦姬成灵时的劝慰，魔界千年时光已经消耗了梦姬的灵气，如今已有新的梦灵存在，能够再见到主人，梦姬终于可以安心地去了。”
“不...”我徒劳地伸出手去，同时也清楚地知道我阻止不了，在梦姬说她无法适应我人类身体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不对，魄尚且只有一只，梦灵又怎么可能两只同时存在，梦姬冒险跟着我去人界，而我忙于自己的事，自私地略过对她的关心和安置，才让她落到这样的结局，刚才为我施梦的法术恐怕已经耗尽了梦姬最后的力量。
“梦姬，对不起。”我望着梦姬逐渐透明的身体，伸手触摸她的脸，我的手指穿过她虚无的容颜，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将一生都葬送在“还梦”里的名妓，在所爱之人新婚之夜为其弹唱的“梦说”，一曲之后在寂静的珠帘后流下遗憾的泪。
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梦姬消失在我的掌心里，措不及防的离别让我更坚定了我的决定，自己的安然无恙换来他们的牺牲，于我而言无疑却是无比的痛苦，我不愿这样痛苦地活着。
我无意间看向手里的灵符，那是梦姬消失之后留下的东西。
“这是梦蛊，可令六界任何生灵在瞬间入睡，并梦见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事，这是梦姬给你最后的礼物。”
我抬眼看向说话的宇烈：“你们终究是不肯带我去仙界吗？”宇烈和语扬低下头去，他们是不会妥协的，换做是我我也不会。
“那就不要阻止我。”我突然强硬的语气让宇烈二人一震，是的，我想到了去仙界的办法。我绕回桌边，从抽屉里拿出百花神君给我的玉蝶，用力将它甩在了地上，落到地上的玉蝶发出耀眼的光芒，这是召唤百花神君的方法。
“丫头！”宇烈想要阻止我，被我一个转身躲开，不顾二人哀伤的神情，我双眼一闭：“对不起，我必须要去。”
“哎，看来我赶上了。”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成功吸引众人回头望去，门外所站之人，竟是——
“青渊？”早前向我告辞离开的青渊，此刻重现生死渡，又是另外一种装束，饶是我再能琢磨，也猜不透这其中的缘由。
“很好，你还记得我。”青渊似乎心情不错，他没有看一旁语扬和宇烈，直径走到我面前。“这是千年的内丹，或许对你有用。”青渊塞给我一颗樱桃大小的金珠，我拿起一看，一股妖族的气息迎面而来，“这是......？”
“我的内丹。”青渊直言不讳，我手一抖差点将金丹掉在地上。
“你别惊讶，我只是用不上才将它给你的。”青渊看着我不可置信的模样，翻了个白眼，“看来你的确没有发现，新一任生死渡结界守护者，就是我。”
我目瞪口呆，这比青渊给我他的内丹更让我惊讶，青渊何时成了结界守护者？难道他向我告别时所说的最好的去处，就是守护生死渡？
青渊看了我一眼，犹自转过身去：“我只是想以我自己的方式补偿她，所以我请求御灵仙尊赐予我守护她的机会，如今我已成魄，这内丹，自然也用不上了。”我看不到青渊说话的神情，唯有他依旧傲气挺拔的背影，和那日雪山之巅结界之下的一模一样，只是比当年更有担当。
“谢谢。”我在青渊离去的那刻轻声说到，他微微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不必谢我，至少在我被封印的时候，你有过出手相救的念头。保重。”
我这才想起当年雪山之巅的一切，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种种纠葛和宿命，人生呐，真是太过奇妙。
“你真的决定了？”百花神君终于应约而来，仍是那副半男不女的模样，可此刻在我眼里，成了我最后的稻草。
“是！请你履行万死不辞的承诺，带我去仙界。”
百花神君看着我，没有回答，生怕他后悔，我一步上前对上了他审视的目光。
这时，宇烈和语扬也上前一步，似是想在百花神君出手的瞬间留我下来，我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一阵心痛。
“哎。”百花神君叹了口气，“我既然答应了她就不能失信，你们都知道她的脾气，又是何苦呢？”
语扬和宇烈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在静静地思考着，眼见他们的动摇，我适时把握机会：“让我去吧，算我求你们了。”如果还有机会，我保证绝对不会再任性，我保证一切都听他们的安排，我保证...好好地活下去。
“我带你去。”语扬终于妥协，我知道他说出这四个字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冰凝当年对他的恩情，这些年他已经还够了，可是对他而言，我已经不仅仅是冰凝。
“语扬？”宇烈不可置信地看向语扬，后者闭眼摇了摇头，灵神之间的默契让宇烈明白了语扬的心意，也重重垂下了眼帘。
“谢谢，谢谢...”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如果我一个人可以换回所有人的平安，我自当甘愿。
我返回桌边，从抽屉里拿出判官笔，和玉蝶一起递到百花神君的手上：“麻烦你帮我还给判官，谢谢他这些年的照顾，再帮我叫他一声叔叔吧。”我想起初见时那个油面肥胖的书生模样，这一刻异常温暖。
“堂堂魔界二殿下，叫判官叔叔，”百花神君嘲讽地笑了笑，最后收神抱拳：“定不负所托。”
“走吧，”我招呼原地不动的语扬和宇烈，早一刻去仙界解释一切，羽潇就早一刻安全，我不想再拖延下去。语扬二人对视一眼，明白事情已经不是他们之力所能改变，无奈地施展法术。
就在法术快要覆盖到我身上时，我向“前世今生”投去最后的一眼，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再回来，以前一直不觉得留恋，如今事事在我眼里都变得万般不舍，因为除了将他们化作记忆，我再没有其他的方式去留住从前。
“玉娘？”我投向门外的一眼，看到了安静矗立的玉娘，回忆的画面瞬间袭来。
是我对不起她，因为我，天真透顶的冰儿造就了她的痛苦，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更失去的雪狐一族所有的子民，玉娘跟随羽潇到生死渡照顾了我十年，她不曾亏欠我任何东西，却从来没有怨过，甚至将我作她的亲生女儿对待，我，何其有幸。
“玉娘，冰儿无以为报。”
门外的玉娘突然笑了：“等事情解决了，玉娘会在阴阳阁里备好你最爱吃的饭菜，等你回来。”
这一刻，我流泪满脸。
人间有等我归去的吟笙，生死渡有玉娘，已经足够了。
语扬的法术将我包围，把我最后的视线带离生死渡，玉娘的脸逐渐模糊，世界开始颠倒旋转，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局在等待着我，不管怎样，我都不曾遗憾。
生死渡，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冰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