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灼灼》李二帅

6、凰与炽莲

　　“凰与雪妖一起生活几日了？”
　　不远处的镇中心有一颗不知年岁巨大的榕木，枝叉交错的支干上熒罗冷静盘坐，身后是笔挺站立的红鞭。
　　她一反常态抿了双唇，莞尔一笑。
　　“怎么，才一月有余就生怕恩人动摇了情欲？”
　　熒罗将右手覆于面具边角处意欲揭开，犹豫良久还是放下了，从深层传出一声轻笑，皑皑白雪堆了满枝桠，映的红鞭纤长柔和的身姿曲线呈淡淡粉色。
　　“别忘了你与我的分寸，此事不是你能与我议论的。”
　　红鞭苦涩的长吁出了一团拉扯着散开的白色雾气：“我这样的杂种必是不会懂您的…”
　　“不要再贬低自己了，红鞭，”熒罗平淡打断，“你是独特的，我也是独特的，你没必要为了什么去迎合谁。如今我能趾高气昂的与你威风一番，也不过我比你多活了许多万年罢了。”
　　“可是有些时候还是……无比敬慕先辈的，就算……”
　　红鞭终于是放下僵硬姿态依附熒罗坐下，“就算先辈您无恶不作。”

　　“炽莲被安排在单独的府邸，帝王命了许多下人于她希望她能再恢复史书上的舞姿。两年后的太子宣立大宴上，炽莲重现了传说中的炽莲炫光舞，震惊了朝廷内外，一时间各种关于炽莲的流言蜚语疯传不止。那几年正逢天下大旱，滴水不落令百姓叫苦不迭，收成几近为负。”
　　“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百姓开始盛传炽莲是妖妃下世火光纷迭，才令天下滴水不落，唯有这无法解释的自燃神迹成了众多的口实。帝王不肯相信，依旧宠爱炽莲，直到一个无名大臣提出有手下曾于北斗星方向撞见过有火凰在空中遨游，便大胆推测极有可能是凰鸟赶走了云雨。”
　　“帝王怒不可遏，下令用尽一切办法捉住火凰。火凰被炮火击打落下时，它还未修成人形，惊恐的挣扎却被越来越紧的捕捉网束缚的皮开肉绽……”
　　凰瞳孔骤缩，露出绝望的神情。我心底泛起浓郁的悲哀，可是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抬起想要抚摸他的手都僵硬在了半空还是缩了回来。
　　“我……许多年来熬过了太多的痛苦，但是烙印在脑海挥之不去的依然是这段时光……那时第一次逃不走又挣不开，嘶嚎的声音惊动了百里内的所有妖灵，他们冷冷看着我无力回天的狼狈模样，哈哈……却没有一个愿意帮我……”
　　他已经掩面哽咽。
　　“是啊……那时我弱小无势，什么都不懂，蚕食着火山的力量修炼不过一百余年，他们抓获我后锁在贴有术符的牢笼之中运回京城，我根本没有力气去够到门锁，颠簸之中就沉沉睡了过去。没想到再醒来是被无数惊呼吵醒，覆盖牢笼的幕布被掀开了一半，我在皇宫殿前无比空旷的广场，四周都是排着阵仗看着我的陌生人类。当我知道为何他们如此惊讶时，高居露台顶座的帝王冷眼说：‘既然抓错了，就立地处决，勿留祸端。’”
　　“是啊，我竟然……终于修炼出了人形。欣喜若狂都来不及就要被斩断仙缘，我呆滞的瘫坐在地心如死灰。”
　　“蓦地我看到一名红衣女子平稳拾阶而下，清冷唤到：‘住手！’语毕连帝王都离座而起慌乱冲下了露台。”
　　“那就是炽莲。她开口说话居然救了我。我心智还未完全成熟，见着她靠近，木然观望，只记得她着的红色衣裳，浑身暗自散发的灼热感深受我欢喜便又贴近了她些。”
　　“她的五官璀璨夺目，我紧紧盯着她都不愿再瞧别人。‘你与我生活吧，我们还不都是牢笼里的宠物。’她温柔压低声音如是说。”
　　“起初我还不太明白她这番话的意义，尔后她不知用何种办法愣是将我安排进了她的宫殿——不久我就懂了。什么叫做牢笼里的宠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表面无比光鲜的炽莲，却只是个常年深夜失眠落泪思乡的普通女子。”
　　“她教我起居食宿，修为人形我就已是青年男子的模样，她硬生生把我当做孩童来抚养。有一夜我学着帝王的姿态偷偷亲吻了她，醒来后她却一直在我怀里哭，声嘶力竭，原是宫中嫔妃皆对她针锋相对，平日都默默咽下所有的委屈。”
　　“我那时早就伤口痊愈，抱着滚烫的她就冲动的要带她亡命天涯，她拒绝了。并且从此不许我变回原形，无法理解的我气愤丢下她独自飞回了原来栖息的火山。”
　　“静心恢复了漫长的时光，终究忍不住返回想要偷偷看看她是否安然无恙，未曾料到帝王已被自己的弟弟杀害谋权篡位，而炽莲的宫殿落满灰尘人去楼空。我无比懊悔离开她，一遍一遍的寻找，终于发现了已经神态失常披头散发在冷宫内游荡的炽莲。”
　　“她……一直握着我曾经落下的尾羽痴痴微笑，我询问一些送餐的宫女，听闻她在我离开之后就拒绝侍奉帝王，传话说要他放过捉来的火凰才会再见他——我心里是无法言说的酸涩。”
　　“那一刻我就全懂了她的苦心，她怕我变身会被再次捕捉杀害，她明明这么害怕我的离开，我竟义无反顾的没再回头，这罪责我要背负千万年，但是我能偿还她的也不过是人类这短暂的年岁。”
　　“她总是爱拉住路人笑着说，我与你变个炽莲好不好，我能跳火光四溢的舞呢，你不知道我的凰他多喜欢这些……可是他却不见了……不过他一定不是负心汉对不对…？哈哈你不知道吧我喜欢的呀……是只凰鸟！还说要带我私奔呢哈哈哈哈哈哈……”
　　凰已经泣不成声。我终于是抓住了他颤抖的手掌，手心沁出的汗水冰凉湿润。
　　好似抬眼就看到的场景，已经疯癫的中年女子衣衫褴褛在杂草丛生的宫殿间穿梭，步履蹒跚，但被年轻的红袍男子贴心搀扶。洗漱，喂食，男子没有一丝怨言，连注目女人的目光都温暖宠溺，就像当初女子为他做的一样。他每日哄着她入睡，天气晴朗身子骨舒适时就背负她翱翔天际。
　　一年一年，女子的眼角早已爬满皱纹，男子依然俊美青春，但是却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重复着每一个细节。只是女子走不动路也食不知味，而男子便抱其出行，美味佳肴亦固定均匀搭配不曾偷懒。
　　“她去世那日，我痛苦的无法自拔……亲手葬下她的墓我忍不住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腐败的分辨不清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失去她了。”
　　“那瞬间我都想抱着她的白骨痛哭一场。”
　　凰蜷缩起来，被子褶皱的杂乱无章。
　　“我想我快完了，我还要活下去吗，这几百年几千年，没有她的日子，我该怎么办，我跳进了奔涌着熔浆的火山，抱着必死的心情却浴火重生……”
　　“再次活过来，我便发誓不再轻易走出火山。太白说的对，即便拿了绝情丹又如何，吃不吃还是掌握在我的手里，选择忘记还是背负，亦掌握在我手里。”
　　“很可笑吧……我就是一个胆小鬼……”
　　凰微微闭上双眼贴近了我的腿边，声音愈来愈小，像困倦的实在撑不住，可泪水打湿了一片床单，灰渍也晕开了我的思绪。
　　窗户打开了一半，夜色浅薄月光黯淡，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像苟延残喘的蚕食桑叶。人类的生予夺灭生生世世轮回反复，自然是能寻到。
　　也不知为何，想拉一把这个无助凄凉的凰。

　　某个面摊。
　　粉袄女子娇小的脸庞瑟缩在衣领里偶尔偷偷瞄着坐在对面的白湖，他心里清楚被窥视依然若无其事观望远方。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端了过来，白湖面无表情把第一份推给了少女，她傻笑一番就大快朵颐起来。第二份上来时少女正被烫的哇哇大叫。
　　“啊啊啊啊啊烫啊！白哥哥！我舌头都麻掉啦！”
　　“你这样囫囵吞枣烫的快哭出来也未必尝到了这汤面的滋味吧？”白湖笑的从容不迫，稳稳当当夹了一筷子自己的面吹去大片滚烫白雾，面上的汤汁渐渐干涸，他送到了女孩的嘴边，“这一口就必须好好尝尝才是。”
　　“唔……原来是香香辣辣的！”鼓胀的腮帮子蠕动着，“不过，怎么又开始连着下雪啦……”
　　白湖蹙眉撩开布帐，外面洋洋洒洒的落着轻薄雪片。
　　他冷冷一笑。
　　“看来过几日，你便要有个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