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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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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直到日上三竿吴邪才醒来,他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转头发现解雨臣已经不在床上了。记得他昨天说过,今天要早起跟三叔谈生意经,吴邪便起床洗了脸,到了内厅,看见解雨臣正在那儿坐着看报纸,见到他,就让佣人把饭端去热一下。
吴邪笑着问道:“三叔呢?”
旁边的小丫鬟抢答道:“老爷知道两位少爷昨晚肯定要秉烛夜谈,还不知会到什么时辰,猜你们今早定是没个准头起身,便让我们候着,他老人家自己出门和人下棋去了。没想到小九爷起得早,所以老爷只猜对了一半。”
吴邪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几声,解雨臣在旁边说道:“秉烛夜谈之后,某人睡得简直天翻地覆,呼噜和口水一个都不少啊,把我烦得没办法,只好早起了。”
于是厅堂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吴邪瞅着解雨臣带着笑意的眼睛,最后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吃过也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东西,两个人一起出了门,解雨臣说很久没有过来这边,想逛逛集市,吴邪自然乐意奉陪。
两个人走走逛逛,买了些好玩的物事儿,不知不觉已过了很久,都觉得有些累了。解雨臣提议找个地方坐坐,便到了一家茶楼,临近傍晚,客人还不少,小二把他们引到二楼,坐在临窗处,风景倒也别致。
沏了壶碧螺春,两人慢慢品着,闲闲散散地聊天。吴邪问解雨臣可以在这儿呆多久,解雨臣就说三天以后便要回去,再来可能就要到年底做那批生意的时候了。
两个人继续着昨天晚上的话题,聊聊吴邪的留洋轶事和解雨臣生意场上的趣事。聊着聊着,解雨臣忽然问道:“小邪,你爹有没有操心你的终身大事?”
吴邪一愣:“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你不会也要学三叔吧,整天唠叨我?”
“没有,就是我家里的长辈们已经开始催我了。而你现在学成回国,又谋到一份好职位,已然到了该操心婚姻大事的时候了。”
吴邪叹口气:“你不说,我还没有想起来,三叔之前看到你的信时就跟我说起过,说你我年纪都已差不多该成亲了,要给我们物色一门好亲事。”
解雨臣摇摇头:“我知道,论年纪是该成亲了,可没碰到称心如意的姑娘,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都不会甘心自己的婚事受别人摆布的。”
“那你这么多年就没有遇到个称心的?要是有自己喜欢的,不如带来让我们看看呀。”
解雨臣摇摇头:“这几年我整日东奔西走,身边随从也全都是大老爷们,有时候去偏僻地方挑选药材,一年到头也遇不见个姑娘,去哪里找自己喜欢的?他们整天说,成亲这种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果看不中,心里不喜欢,怎么能强迫自己和她过一辈子?这对人家姑娘也是不尊重的。我思想还是很开化的,因此这事不能急,随缘吧,慢慢来,早晚遇见心仪的人。”
吴邪也点头:“对,我也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再成亲,那样的一生才算是有趣味的。”
解雨臣看着他:“那你心里面有中意的姑娘没?”
吴邪摇摇头:“事业未竟,何以家为?我一门心思只想好好地与同僚一起把大学堂建起来,施展多年抱负,实现教育报国的理想。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其他的嘛,真的还未曾想过。”
解雨臣感叹道:“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可我一直觉得这句话也不是很对,因为我还听过一句,‘莫道羔裘无壮节,古来成事尽书生’。小邪,你就是这样的书生,我为有你这样的兄弟而感到骄傲。”
吴邪沉默着,解雨臣也不去催他,两个人望着窗外,许久,吴邪忽然转头望向解雨臣,淡淡地道:“若是有一天,我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懂我的心思,识我的抱负,引我为知己,不只把我当作情人,而是与我并肩,给我理解,让我思慕……若是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我定然会不离不弃,用自己的一生来作陪。”
第三日,吴邪送别解雨臣离开后,便开始着手研究如何安排中国文学系的相关课程。他在UM拿的就是教育硕士的毕业证,辅修过美学和哲学,不管是中文还是英文成绩都十分优异。
二十四岁的他能够成为大学教授,如此年轻便能得到这样好的机会,吴邪十分珍惜,满心都是对今后自己可以大展拳脚的向往。
其实之前也并非没有类似情况,五年前,在他要去UM的那一年,文化界发生了一件大事,蔡元培先生因为偶然间读到了一篇名为《究元决疑论》的文章,聘请了当时只有二十四岁的作者梁漱溟到北京大学任教。
吴邪还记得,当时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是难以抑制的澎湃思绪。他那时就想,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也有机会遇到这样的伯乐,他必定不负他的期望。
两个礼拜后,吴邪终于写出了详细的课程设置及一套完整的办学计划。前者是汪兆璠要求的,后者则是吴邪主动写出的自己对东大筹建的一些看法。他在UM的研究方向就是大学教育,几年间也积攒了不少的理论知识,这一次终于有机会用于实践,因此很是重视。一字一字誊写出来,稿纸用线认真地装订起来,厚厚的一摞。
和师兄约好了时辰,吴邪在那天准时到了汪兆璠家里。汪夫人厨艺精湛,做了几个小菜,两人把酒言欢。汪兆璠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吴邪也是约了两次才定下见面的时间,故彼此都十分欣喜。
酒过三巡,吴邪把自己的文稿拿出来递给汪兆璠,汪兆璠看来也是早就期待不已,接到手当场便翻阅起来。谁知这一看就停不下来,一直把厚厚的一叠文稿大概看完才算罢休。
“师弟啊,你真是个宝贝!”读完后,汪兆璠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留学时候的那种洋做派又出来了,端起酒杯站起来,微微倾身朝吴邪做了个“请”的动作。
吴邪并不陌生,当年华人留学生时有聚会,如果谁做了特别厉害的事情,大家就会轮番上阵敬酒加拥抱以表示祝贺。所以吴邪笑着站起来给了自己的师兄一个大大的拥抱,随即两人轻轻碰杯,一起喊“cheers”。
“师兄,这只是我的一点设想,必定还会有诸多不足之处,请师兄转交给王先生批阅吧。若是王公提出意见,我定会及时修改。”吴邪认真地说道。
汪兆璠点点头:“之前我一直担心,虽然你理论方面的知识很扎实,但弱点在于并没有实际操练。没想到今日看到这份文稿,竟然将两者结合得那样好!你写的几个重要的筹建模式都是极适合东大的,比如说实行学分制,分为必修及选修课,还提议实行考试委员会制,这些都是正确的。尤其是你说要‘重金礼遇’方可‘精英云集’,这也是我的想法!”
越说越激动,汪兆璠一拍桌子:“老弟,择日不如撞日,原本还想等到颁完诸位教授的聘书后再把你引荐给王公,可现在我已经等不及啦!”
说罢,汪兆璠拉起吴邪就走,吴邪便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坐到了汪家的车子里,一路往王永江的府邸驶去。
说起王永江,外界传闻纷繁,激赏与批评间杂。但无论是赞他的人还是骂他的人,无不承认此人确有奇才,且是全才,在奉省境内更是有“东北第一循吏”之称。
循吏,说白了就是名臣、好官。虽然王永江因为其手腕强硬,很多时候需要使得非常手段,非常严苛,不免有了诸多骂名,但能被称为“循吏”,已经是很多人对其之认同了。
吴邪听闻此人已久,虽然有褒有贬,可才能在面上摆着。大帅府里有句口头禅流传已广,“王永江进门,高人一等”,足见这东北王有多么重视他。
但吴邪最佩服王永江的就是,此人眼光长远,重视教育,只凭这一点已足以值得敬仰。不过吴邪也很替其遗憾,因为一个“吏”的身份,所以他可能无法把所有的才华倾注于做教育学问之上。
他不禁联想到王公的一些诗词,像“一生难贬是刚肠”和“君不见高阳酒徒棘津老,襟怀不与俗人期。敛神旷瞻且高咏,屠苏满引万年卮”等等。每一个字似都带着极刚硬的棱角,吴邪听时人评价他,说王岷源性情执拗似王安石,综核名实似张居正,合二而一,则不免猜忌阴鸷。何况他为人桀骜不驯,上对达官贵人,他不放在眼里,即使对着张作霖,也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让人看着仿佛是张大帅畏惧于他,一点面子也不给留。下对部属那就更是严苛了,所以引起的怨恨自是不少。
但无论别人如何贬低,在王永江的整顿下,奉省百业兴起,庶政清明,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他的才能也是板上钉钉,王公不仅是一位好官,自身更是文武全才,通周易,知经学,擅兵法,懂医术,诗书也均享有盛名,而且还是一位有名的藏书家。如此全才,不得不让人佩服。
吴邪能想得到,王永江的这种性格,想要在官场上长久,自然是难上加难的。他在这一刻仿若能感受到王永江的苦闷与无奈,甚至觉得与其神交已久。因而就在这一天,在汪兆璠带他去拜访王永江的路上,吴邪给自己下定了一个决心,那就是:这一生,他不为官,不为商,誓要远离宦海沉浮,坚守三尺讲台。
当年在去UM留学之前,他便与同去的同学好友一起发下誓愿:学成归来,大展宏图,三尺讲台,教育报国;一片冰心,两袖清风,唯愿得天下桃李,此生无憾。
谁不盼青史留名?谁不愿出将入相?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吴邪知道,也许在很多人眼里并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为何他如此希望成为一个穷教书匠,可他不悔也不憾,他只愿终其一生,鞠躬尽瘁,实现自己的理想。
如今,在此刻,他再一次坚定了这个誓愿。
很多年后,吴邪走在早已建成的东大校园里,每当夕阳落在这座美丽的校园里时,他都会想起这一天的情景。
而那时,这位历尽沧桑的老人早已故去,至死都为不曾见到第一届东北大学的毕业生遗憾。而吴邪这一生也不会忘记,初见时,那个便能全心全意信任他、寄希望于他的人,和那双写满了岁月春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