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
-
到了帅府,张起灵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到大青楼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于凤至。她今天穿着一件素雅的绣花旗袍,见到他便微笑着招呼道:“张先生是来找汉卿?可他今日不在帅府里面,早上起来我就没寻到他。”
张起灵道:“不,我是替参谋长回来取点东西的,他去见王省长了,中午要同教育界人士参加午宴。”
“原来是这样,”于凤至笑,“丢三落四的。”
“我还要过去与他会合,有话我可以带到。”
于凤至摆了摆手:“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待他回来再商量即可,倒是张先生你半途过来,难道是落下了什么重要的物事儿?”
张起灵点点头:“参谋长忘记拿自己的印信了。”
于凤至笑个不停:“让我猜猜,恐怕是需要他题字的时候又翻来寻去,只从文件包里掏出个烟盒子来,再喊着明明是记得拿的,想不到却放错成了烟盒子,所以便要你回来取罢?”
张起灵的嘴角也没忍住,稍稍上扬:“对。”
于凤至道:“他这几天累得紧,陆军整理处刚刚成立,他忙得不开可交。对了张先生,这午宴是否是为了东北大学筹建的事?”
张起灵看了看于凤至的神色,意识到她似是有话要说,便示意她慢慢讲。
“大学堂筹建在即,我也非常激动,想去学堂里面进修。若是我跟汉卿讲,你说是择个什么时候讲比较好?”
张起灵愣了愣,点头表示支持,又道:“依我看,你不如去跟大帅讲。他一直欣赏你,应该会同意。”
于凤至颇有些踌躇:“张家没有儿媳出嫁后再去大学读书的情况,我就是有些担心汉卿知道了会不悦。”
张起灵摇头:“我想不会,他一直敬重你,况且这事终究是大帅说了算。”
于凤至了然,温柔地道了句“谢谢”,看着张起灵进楼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分。
张起灵作战骁勇的名气她早有耳闻,上年初在东北陆军讲武堂举行的操练比武上,这人因为过人的本领和不凡的气质被自己的公公相中,打听到此人作战勇猛且喜好读书,性格也十分寡言沉稳,又是张作相的亲戚,一路跟着他从二十七师到了讲武堂,是知根知底的人,便特意将其挖到了自己麾下,后来又让他去辅佐自己的儿子,也深得张学良的信任。
七月的时候,张大帅在奉天设立了陆军整理处,张学良任参谋长,他便让张起灵继续到参谋部来辅佐他。
张学良这一天参加的午宴是奉天代省长王永江举办的,社交界和教育界的名流悉数到场。原本大帅是要亲临的,奈何一早起来突然有个重要军务需处理,便临时派张学良代为参加,这也是于凤至并不晓得张学良临时改了行程的原因。
王永江举办这场午宴的地方离大帅府不近,但张起灵因十分抵触这种社交场合,在张学良让他回帅府取印信的时候,便执意没有让司机开车送,而是自己步行来回,为的就是拖一拖回到这种场合的时间。
他知道,早一点回去还是晚一点回去都不要紧,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众位达官贵人和名流淑媛们饮酒的时刻。至于给题的字盖印信的事,恐怕还是要等到下午茶的时间、张学良醒了酒以后才会被记起。
当他再次路过刚刚那个院落的时候,不出所料,之前的那个年轻人早已不在那里傻站着转圈了——若是现在回来看到他仍在高兴地转圈,恐怕那人就是脑袋有问题了。
不知道怎的,他的脚步又放缓了,驻足在此出神。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动作,略一思索原因,觉得大概是因为那年轻人的笑容太纯粹,眼睛又太过明亮,一时间被他感染,所以有些难忘。
人似乎总是容易对自己缺失的东西心生欢喜。
他想起当年初上战场时那个怀中揣着遗书却唯恐死后连遗书都被炸成灰烬的自己,如今早已长成一个淡看生死的真正军人,更是已经很久不知道什么叫作快乐了。
而对于吴邪来说,这一天真的是太美妙了。那天晚上,吴邪在书房里跟自己的三叔聊了很久,把今儿一天的几个好消息都告诉给了三叔。说到自己终于有机会实现理想,吴三省也很是为他高兴。
谁知喜悦就像约定了的似的,一股脑儿地涌到了吴邪身边。没多久,管家秦叔过来叩了叩门,带来了一个令吴邪更加振奋的消息。
“三爷,小三爷,解家小九爷来了,正在内厅等着呢!”
吴邪一时愣住,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一下子跳了起来,喊了句“三叔,我先去了!”就一溜儿烟跑了出去。吴三省笑望着他的背影,也站起身来跟着走了出去。
吴邪跑到内厅门口的时候,解雨臣正好转过身来看到了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解雨臣便微笑着向他伸出了双臂。
吴邪也笑了,两个人就像根本没分别这么久一样,还是那般熟悉的拥抱,相拥时巨大的力量让彼此差一点都没站稳。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瞬间都有些想要落泪。
八年未见,八年之前还是惨绿少年,再相见竟都已匆匆成年,但万幸,虽然光阴流转不休,感情却依然如故。
直到吴三省走进来,解雨臣才放开这个拥抱,走到吴三省面前鞠了个躬:“见过三叔,许久不见,给您问安。”
吴三省拍了拍他的肩膀,欢迎他的到来。他和解雨臣近几年常有生意上的来往,和解家家族里的几位长辈也私交甚好,所以对解雨臣也像是对自家侄子一样照顾。
“快坐下歇歇,让秦叔给你弄点热汤饭。这么晚赶着过来,想必是没吃饭吧?”吴三省坐到正位上,示意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坐到他身边。
也许是见到解雨臣太开心了,吴邪没听吴三省的,直接坐到了解雨臣旁边的座位上。吴三省知道这两个孩子关系交好,也由得他去,只是嘴里还笑话他:“大侄子,成何体统,跟个顽童似的!”
吴邪大笑起来,把椅子往解雨臣身边拖了拖:“三叔,孩儿本来也才不过二十四岁而已!”
“二十四岁已经是当爹的年纪了,你看看你,却到现在都还没长大。说起来,回国了,也该成亲了……”
“好了三叔,快让小花吃饭吧!”吴邪伏在桌子上,笑看着解雨臣。
解雨臣也笑:“三叔,您就别唠叨他了,我和小邪八年没见,他是太想念我了。”
吴三省点点头,问道:“这次怎么突然来奉天了?我刚刚才听小邪跟我说你不日会过来,没想到却是这么快。”
解雨臣赶紧应道:“这次回来是生意上的一些事情,详细的情况暂时还不能直言。总之,若是一切顺利,年底的时候也许就能谈成一笔大买卖。”
吴邪听到这个消息也替他高兴,三人的欣喜之情且按下不表,待解雨臣吃完晚饭,两人一块儿回到吴邪的房间里,准备彻夜长谈。
铺好床铺,看着解雨臣洗过脸和脚,两个人一起钻进了被窝里面。吴邪又打量了一会儿解雨臣,感叹道:“小花,八年不见,真是愈发一表人才了啊。”
解雨臣拍了拍他的手背:“彼此彼此啊,看到你现在这样子,我也算是放下心了。之前知道你去国外读书的消息时,一直都很担心你,现在你回来了就好。对了,工作的事,有没有最终定下来要做什么?”
“其实刚刚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讲,也就是今天晌午的事,我在密歇根大学的师兄汪兆璠,现在是正在筹建中的东北大学的文法科学长。他今天登门来过,想要聘我当东北大学的中文教授。”
“太好了!”解雨臣有些震惊,“真是太好了,这份工作太适合你了。筹建东北大学的事我倒是也听说了,没想到你以后就是那里的教授了,你爹和三叔一定也很高兴吧!”
“那是自然的,今天过午告诉三叔之后,他一直说‘好好好,太好了’。我爹那里也拍了电报过去,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很高兴。小花,我现在觉得自己充满了喜悦,你也为我开心吧?”虽然知道解雨臣自然是为他高兴的,可还是希望听到他亲口说。吴邪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孩子气,大概实在是太高兴的缘故。
解雨臣深深地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很高兴有你这个哥哥,我为你感到自豪。”
再没有比这样的话更能让人感到振奋了,吴邪拍拍解雨臣的肩膀,一时间千般思绪都涌入了脑海中。
两个人就着月光聊起了这八年间的事情,吴邪给解雨臣讲他在UM的见闻,解雨臣不太懂他偶尔蹦出来的一些英文,可他依旧很认真地在听。直到吴邪讲得口干舌燥,才换成解雨臣给他讲自己这几年间的见闻和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吴邪认认真真地聆听,偶尔插上一两句话,不知不觉竟然已到三更。
“小花你累不累?累了的话就早点歇着吧!你看我真不懂事,你舟车劳顿,我还缠着你讲这讲那。”
“我不累,这么多年没见你,终于见到了,当然舍不得睡,”看吴邪热得有点流汗,解雨臣给他掀开了凉被的一角,“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也没什么了,知道你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至少虽然辛苦,但安安全全的,”吴邪看着他,“你现在不再唱戏了吗?”
“不了,哪有时间呀,”解雨臣笑笑,忽然表情凝重,问道,“小邪,你知道新民学会吗?”
“那是什么?”吴邪摇摇头,“我刚回国不久,不太了解。”
“是一个咱们老家那里的青年组织,我参加过,不过现在学会已经停止活动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了新的组织出现。”
“那这个学会主要是做什么的呢?”
“这个说来话长,今天实在太晚了,待我以后慢慢跟你讲,”解雨臣把他按在床上,“快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和三叔谈谈最近的生意经呢。”
吴邪侧躺着,朝向解雨臣:“行,睡觉可以,不过花儿爷,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给您给我来一曲呗?好久没听过家乡的戏,或者说,好久没听过花儿爷唱的戏了。”
“你啊……”解雨臣拿他没办法,“那好吧,你想听哪一段?”
“就那个《刘海戏金蟾》,你小时候老唱那个狐仙九姑娘,最美要数九姑娘那段!”吴邪激动万分。
解雨臣咳嗽着清了清嗓,说:“许久不唱,生疏了,小三爷还请多多包涵啊!”
“花儿爷过谦了,能听花儿爷一曲,是小生三生有幸啊,想必今晚都要辗转反侧了!”
解雨臣笑着白他一眼,开始唱了起来:“山路弯弯风送爽,一股清泉晶晶亮。水作明镜花摆头,最美要数九姑娘。
“九妹得道炼成宝,岸畔花开百草香。后山欢聚来庆贺,姐妹个个喜洋洋。多谢众位好姐姐,手足情谊日月长……”
在熟悉的唱词里,吴邪沉沉睡去,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背着那时候还打扮成小姑娘样子的解雨臣,挠着他的小脚丫,带他爬山坡,滚草地,在小河里捉鱼。
梦里是大片大片的野花,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小姑娘站在花间一隅,真真是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