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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安国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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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赏的內侍一走,田江沅便肃下了脸,问徐太太道:“母亲,安国夫人是谁?”宫中皇后赏赐好歹还有为公主过生辰的由头,这安国夫人的赏却是没头没脑的,她又不认得这位夫人,自觉也不是个才名远扬的,怎么好端端地这位夫人就突然要赏她呢?
田江沅再傻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只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故而哪怕安国夫人这会子赏了仙丹下来,对于一头雾水的田江沅来说,也是避如砒.霜。
徐太太脸色古怪得很,似乎田江沅问了什么天大的事,“你真想知道安国夫人是谁?”
田江沅正容道:“未知的事情总是让人恐惧,不如说穿了,即便是真恐怖,那也比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强。”
徐太太深深地看了眼女儿,示意身边伺候的婢女都下去,等到屋子里只有她们母女俩人的时候,她才开口,“你想过吗?或许你知道了她是谁之后,你从前那样悠闲自在的日子便要一去不复返了,即使这样,你也要知道吗?”
田江沅抿了抿唇,鸦翅微垂,在眼下蒙出一片青色,良久方道:“母亲既然这样讲,那就表明我知道或者不知道,这事都已经发生了。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如果只是一味逃避,或许能得一时心安,可这与掩耳盗铃有何不同?不过自欺欺人,不能长久的。与其这样活在对未知的恐惧中,还不如就直接面对,无论是灾是祸,心中也能有个打算。”
既这样讲了,徐太太还能如何?
只是她也没直接说起安国夫人的事,而是问田江沅:“你可知道靖江王吗?”
田江沅沉思片刻,点点头说:“靖江王?如何不知,月初陛下不是才昭告天下,大封诸皇子吗?我记着在新得封的几位王爷里,就有一位靖江王。”
徐太太唔了一声,没说话,而是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看似有些顾左右而言他道:“这茶是新茶,水倒是旧年的。有句话说的好啊,欲治好茶,先藏好水,好水中又以无根水为最佳。”说着朝田江沅笑了一笑,摸着茶杯的边缘,似有怀念,似有感慨道:“如今我家泡茶的水最次也是旧年蠲的雨水了,按她的话来说,也算是能沾得上附庸风雅的边了。”
她?田江沅捕捉到了母亲话中的关键,这个她是谁?
但徐太太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放下了茶盏,接着方才靖江王的话题继续说:“安国夫人,便是这位新得封的靖江王的生母。”
田江沅脸色巨变,手上捧着的茶盏顿时咔嚓一声跌到了地上,立刻便摔得粉碎。
徐太太却似没看见女儿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毫无动容地捧起了桌上的茶盏,八风不动地又吃起茶来。
“说来我们家与人家还扯得上亲戚,安国夫人与你两个舅母是同父异母的姊妹,算起来,你还要叫安国夫人一声姨妈。”徐太太掠了眼已经恢复了冷静的女儿,叹了口气,“你可还要听我往下讲?”
田江沅袖中的手捏紧,抬起头直视徐太太,目中满是坚定,“要。”为何不要,事到临头难道还要继续装聋作哑下去吗?
徐太太点点头,开始详详细细地为田江沅叙说安国夫人和徐、田两家乃至皇家的渊源,“这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算一算也差不多有十几年了。那时当今方占了集庆,哦,就是如今的应天。说来我们当时打集庆还真是运气占多,那时集庆守将中有一位谢再兴,谢将军,因不满元朝主官,私下里投靠了当今,给我们省了许多麻烦。当今那时也极看中这位谢将军,还常常在你舅舅和几个同乡面前称赞他,说他是弃暗投明,良禽择木而栖。”
徐太太说着摇了摇头,“只是人呐,最忌讳不能从一而终,当今虽心喜这位谢将军能够投效自己,但心中也不是没有对他的猜忌的,你想啊,他能背叛前主投靠当今,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一天当今也有可能被他背叛?若是当今是汉光武那样的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汉高那样的雄主。”
徐太太呷了口茶水,目光悠远,“于是当今就想了个试探谢再兴的主意,他听闻谢再兴有三个女儿,两个庶出,一个嫡出,两个庶生女儿是汉人侧室生的,一个嫡出女儿是蒙族正室生的。于当今而言,世间有三等人最可信,一是血脉至亲,二是同乡好友,三是汉人同胞。这谢将军族中素来有与蒙人联姻的习俗,故而他便不属于第三类;谢氏宗族又世代盘踞集庆,乃是当地大族,与当今出身的淮西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自然也不属于第二类,于是当今便想把他变成第一类。内举不避亲,这是战国时便有的先例。天下间再没有比联姻更能凝聚人心的事了。”
“只是当今想得好,谢再兴却颇有微词。不过刚开始,谁都不知道。当时陛下向谢将军提议联姻的时候,谢再兴表现的极为高兴,立时便答应了将自己的嫡女嫁与当今的侄儿,也就是靖江王的生父。当今开始还挺高兴,觉得谢再兴确实是个信得过的,况且他又和自家做了亲家,这位靖江王父说是侄儿,其实也是在当今面前长大的,论起来也是视作亲生。只是渐渐地,便有流言传入当今耳中,谢再兴的嫡女确实是他正室所出,只是在谢家,她的地位远远不如身为庶女的一姐一妹,也就是说谢再兴只愿意嫁个空壳子嫡女给朱家,自己真正宝爱的女儿却是根本没想过与当今的人扯上半点关系。”徐太太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田江沅明白了,“那这个谢氏嫡女就是如今的安国夫人了?”这样一说那她的两个舅妈不就是——
“舅妈是庶出?”田江沅没说是大舅妈还是小舅妈,就是两个一起问了。
徐太太笑,“前元那个时候,谢家的主母虽都是蒙人,不过他们家的家主倒都是庶出。”
田江沅了然,让蒙人占了名分,让汉人得了实在,谢家能在此处盘踞数代,果然是算盘打得精。只是算盘打得再精,别人也不都是傻子,只看徐家两个舅妈不就是了——
谢再兴宝贝自己的女儿,推说她们是庶出配不上朱家子侄,当今便也装聋作哑,只拿她们当庶女看待,一个嫁给了自己的好友兼爱将作填房,另一个就嫁给当时还只是一员小将的徐二舅作新娘,可不是门当户对,皆大欢喜么?
田江沅也重新拿起了一个杯子又斟了一盏茶,她端起茶水啜了一口,“这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一个还带进去两个。”
“是啊,谢家的两个女儿嫁进了我们徐家,谢再兴自己也算是彻底恶了当今,从此当今便只当谢再兴是个死的,将他身上的职位全都罢了,让他就在谢家养老。”徐太太当年也是见过谢再兴的,只是一想起他当年那种高人一等,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情,谢太太便不由瘪嘴,只有傲气没有才能,还敢自比杨修?
田江沅道,“听您说谢家在应天也是大家族,怎么我到没听过应天的哪个大族是姓谢的?”
徐太太一挑眉,“脑子不好的人自然也不会就做一件蠢事。那谢再兴若是甘心就当个乡绅富户,此刻必然也能让谢家在朝中有一足之地,自然应天的大族里还应该有他们姓谢的一家。只是那谢再兴偏偏不是个安分的,前至正二十三年,洪都一战,靖江之父,当时的大都督朱公讳文正的,立下了不世功业,当今便派了自己的心腹前去慰问驰援,那谢再兴因说是去看女婿,又拿了一整船的粮草拥军,当今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叫他跟过去了。可谁知那谢再兴是胆大包天,竟暗中鼓动朱公投靠陈友谅。”
田江沅深吸一口气,“陈友谅?这谢再兴是怎么想的?”
谁不知当年与洪武帝争夺天下的最大敌人便是陈友谅,谢再兴居然让死守洪都,才刚刚打败了陈友谅的大都督去投靠敌人?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徐太太揉了揉眉心,斜靠在引枕上,“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当年的大都督也却是被他说动了,虽然后来这事没成,大都督也只说自己是鬼迷心窍,可到底让谢再兴在这对叔侄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田江沅靠到母亲身边,给她轻轻按揉着额头,“那谢再兴?”
徐太太嗤笑,“哪还有什么谢再兴?他做了这样的事情,难道还想当今与他一笑泯恩仇?你只瞧这应天还有知道当年谢家的人吗?”
田江沅心中一凛,心知谢家当年的下场必定是极惨,“那舅妈和安国夫人她们?”
徐太太摆摆手,将田江沅的手从额头上拿下,“你想什么呐?她们嫁了人,自然就是夫家的人了,祸不及出嫁女,哪朝哪代都清清楚楚。只是她们也是尴尬,娘家没了,自家姐妹也不好祭奠,在夫家除了子女,可真是无依无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