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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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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的校园生活如死水般平静,终于在为期两天的运动会到来之际掀起一丝波澜。
不过大□□动会没有初中高中那么严格,不要求不参加也必须到场支持班级,所以大多数没比赛的同学要么提前回家,要么出去玩。
至于剩下的少数,例如林闻笛,没有报名任何项目,也不出去玩,在宿舍待了半天,就为了周四下午三点陪丁茜参加女子跳高比赛。
去操场的路上,丁茜兴致高涨,颇有一种即将一举拿下女子跳高全校第一的架势,愈发衬得一旁的林闻笛心不在焉。
当空气里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的时候,丁茜突然搂着林闻笛的肩,问道:“笛子,我怎么觉得自从你上周回了趟家,整个人就变得心事重重的?”
“有么?”林闻笛反问。
“有啊。”丁茜一边说着,一边朝林闻笛的脚下看了一眼,“连自己都快走到沟里都不知道。”
嗯?
林闻笛一个激灵,低头一看,果然差点一脚踩进路边的阴沟里,吓得赶紧缩回脚。
丁茜勾着她往路中间移了移,继续说:“难不成是和男朋友吵架了?也不应该啊,你和他每天晚上不照样打电话聊天么。”
林闻笛打从心底佩服丁茜分析问题的能力,哪怕只是随口的一句猜测,也像是一把刀,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确实。从医院回到学校,她和梁境生依然保持着每天通话的习惯,仿佛那晚他对她表现出的疏离只是她的错觉,可也只有她知道,被他躲开手的感觉就像是被猛地扯掉一根头发,看起来微不足道,带来的疼痛却是持久且不可忽略的。
林闻笛不知道要如何和丁茜解释说明,只能避重就轻,叹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下个星期的篮球考试该怎么办。”
丁茜分得清真话和假话。见林闻笛不愿意说,她也没强求,帮着圆谎:“还能这么办,当然是从下周开始,每天晚上跟着我一起去练投篮呗。”
闻言,林闻笛立马站直身子,郑重地对丁茜鞠了一个躬:“那就提前谢谢丁教练的救命之恩了。”
“客气客气。”丁茜伸手扶林闻笛起来,却被身后传来的一声“笛子”打断。
林闻笛也定在了原地。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道声音了,久到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直到回过头,亲眼确认肖立真的就站在她身后的几步之遥外。
“你怎么在这儿?”林闻笛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
肖立一本正经:“我同学诚邀我来看他在运动会上如何出糗。”
这话损得林闻笛忍不住笑出声。她原以为谢师宴那晚的告白会让她和肖立之间变得不自在,但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她很庆幸,和他聊起天来也像以前一样:“那你这是看完了?”
肖立“嗯”了一声:“百米跨栏,被他跑成了百米冲刺。”
“啊……”林闻笛想象了一下百米栏架一排排倒下的壮观场景,认真点评道,“那确实有够糗。”
“是吧。”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旁若无人,丁茜在一旁默默观察。虽然男生又是一张陌生面孔,但林闻笛和他之间的氛围既不同于秦航,也不像是男女朋友,于是她插空凑到林闻笛的耳边,问道:“老同学?”
一听丁茜的声音,林闻笛反应过来自己又把她晾在了一旁,赶紧给她和肖立介绍了一下对方:“这是我室友,丁茜。这是我高中校友,肖立。”
果然是老同学啊。
丁茜看得出林闻笛和他的关系不错,懂事地给他们腾出聊天空间:“那你俩叙叙旧吧,反正还有半小时才轮到我,我先去热身准备。”
林闻笛收下了丁茜的这番好意。
谢师宴一别,她和肖立还是第一次见面。说来也挺有意思,每次她都以为和肖立的见面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但每次都还有下一次。
“你——”
“最——”
在无声并肩走了几步后,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嘴巴,相视一笑。
“你是客人,你先说吧。”林闻笛礼让道。
肖立接受了这个理由,没有客气:“最近过得还好么?”
“还行,你呢。”
“也还行,不过这个月底就要去英国留学了。”
“出国?”林闻笛有些意外。高中三年来,她没听肖立说过有出国留学的计划,想了想,“我应该恭喜你么?”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默契地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肖立得到一丝慰藉,会心一笑:“不用。”
林闻笛懂了,出国的确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可惜,她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又或者说任何不能帮他改变这个决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肖立明白她的心意,想让她别有心理压力,转头却看见她抬起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间,露出腕间的细细的手链,上面嵌了一枚小小的鲸鱼造型的白冰翡翠。
他眼神黯了黯,语调却是轻松的,问道:“你和他在一起了?”
“嗯?”林闻笛刚把头发别到耳后,闻言,扭头看肖立,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放下手,点了点头。他们共同认识的人不多,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肖立收回了视线。他望着不远处热闹的操场,好像在权衡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你了解他么?”
这个问题有点耳熟。不久之前,侯亭也问过,所以林闻笛知道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话。
可是,肖立和梁境生之间并没有交集,她想不到他能说梁境生什么坏话,反倒有些好奇:“你说的了解是指什么?他的家庭背景?他的工作?”
“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肖立的答案很笼统,但一针见血,“或许你喜欢的只是他精心营造出的一个假象。”
“那你看见的就是他真实的一面么?”
肖立摇了摇头:“我不敢保证是不是他真实的一面,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看见的那一面和你看见的那一面绝对不一样。”
他的语气过于笃定,笃定到林闻笛甚至想到了“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至理名言。她不自觉地握紧双手,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才继续往下追问:“比如呢。”
“你还记得高三二诊完,我们约好一起去海洋馆那次么。”肖立没有直接给她举例,好像是要和她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林闻笛点了点头:“当时你说你家里有事,其实是被你妈拦下来了吧。”
“准确地说,是我妈把我关在了家里,不让我出去,还禁止我以后再和你接触。不过我没听,后来她就直接跑到学校来闹。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我妈只是担心我早恋耽误学习,虽然做法很过分,但是站在她的角度,我应该理解她’。直到有一天,我爸那小公司居然拿到了梁氏集团旗下一家公司的项目合作,吃晚饭的时候我妈一高兴,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才知道,她并不是关心我的学习,只不过是有人给她开了条件,让她把我们的关系闹僵,最好可以让你讨厌我。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的邻居是梁氏集团的继承人。”
长长的一段话,肖立说得很平缓,话语间没多少私人情绪,更像是一个客观陈述事实的转述者。
林闻笛却听得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在知道梁境生的身世之前,她或许还可以底气十足地反驳,那个时候他们才刚认识,他没理由大费周折做这种事。
可现在,她甚至无法确认梁境生认识她的时间,更没有办法否认,当时吕琼接到电话赶来学校,的确在门口“正巧”遇上他的事实,就像她在海洋公园“正巧”偶遇他一样。
林闻笛的步伐被思考拖慢。
肖立又说:“我想,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这样。你可以回想看看,你周围但凡和你关系好一点的异性,最后是不是都莫名其妙从你的身边消失了。如果他是真的喜欢你,看见你和其他异性接触会吃醋会不高兴,这无可厚非,但不应该直接剥夺你交朋友的权利。比起喜欢,或许他对你更多的也许是占有欲。你是他的所有物,除了他,任何人都不可以碰。”
这话说得比刚才重,林闻笛直接停了下来。
虽然肖立和秦航确实已经渐渐从她的生活里淡去,可一个是因为毕业了,另一个是因为没有再在一起做兼职,再加上各自平时也忙,联系自然而然就变少了。
总不可能秦航被辞退的事是梁境生一手操控的吧。
那个时候她为了这件事生气,梁境生分明还开导她。如果真和他有关,那他的安慰算什么,自导自演么?
“万一只是巧合。”林闻笛不是不愿意承认,只是觉得应该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肖立知道林闻笛不会相信,也没想说服她:“巧合也好,刻意为之也罢,这些也不过是我的一面之词,你有权利不相信,我现在告诉你也只是希望你可以保护好自己。有时候,有些问题并不是你没有发现,而是你刻意忽略了。喜欢一个人,总会无意识地合理化他的各种行为,直到清醒的那一天回过头看,才发现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有迹可循。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咒语,在肖立离开后,一直回响在林闻笛的耳边。她独自围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想了很多事。
她想起了和梁境生的第二次见面。
那是在学校附近的站台上。他不是一个热情的人,却主动提出顺路送一个不太熟的邻居的回家。所以,早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认识她了吧。
那么,在他的眼里,她到底是他母亲不顾性命也要保护的旧友的女儿,还是间接害得他母亲痛苦一生的旧友的女儿呢。
林闻笛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丁茜出现在她的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兜里手机响这么久都没听见。”
手机?
林闻笛回过神,听见了熟悉的铃声,专属于梁境生。
他们昨晚说好了今天运动会结束后他来接她回家,这通电话大概是打来问她结束时间,可平日里是她快乐开关的铃声,如今却更像是考场上催促她交卷的铃声,令她心神不宁。
丁茜也认出了这个铃声,所以见林闻笛还是没什么反应,很是奇怪:“不接?”
“我……”林闻笛不知道怎么解释,幸好这时铃声停了下来。
她莫名松了一口气,跳过这个话题,挽着丁茜的手朝前走:“比赛快开始了吧,我们过去吧。”
“开始什么开始,都已经比完了。”
“……比完了?”林闻笛一惊,扭头朝跳高比赛的方向望去。本应该围满人的跳高场地这会儿已经没剩几个人了,都在收拾跳杆和垫子。
她没想到自己晃了这么久的神,顿时满脸歉意:“对不起啊,我没注意时间。”
丁茜倒是不在意林闻笛有没有来加油,更关心她的状态,还以为她和老同学聊一聊,心情会好一点,但现在看上去她明显比刚才更低落了。
“你老同学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啊,害得你像丢了魂似的。”丁茜关心道。
话题又回到原点,林闻笛的脸上笼着一层阴云。她没有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的时候,肩膀跟着重重地往下一沉。
明明她应该像面对侯亭的故意挑拨一样坚定才对,可她还是被肖立动摇了。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心里也清楚,肖立不像侯亭,他没有理由故意诋毁梁境生,所以她会无意识地跟着他的话走。
林闻笛找不到解,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惆怅道:“大人们不是常说,不能从一个人的嘴里认识另一个人,可是,有时候不是当局者迷么,那我们到底应不应该相信其他人说的话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人生思考,丁茜却听懂了,知道这应该就是最近困扰林闻笛的难题缩影。
不过,还真是“当局者迷”啊。
不同于林闻笛的一筹莫展,丁茜很快给出了解决方案,拍了拍她的肩:“笛子,这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其他人的话你可以信,但不用全信,至于你怀疑的那部分,可以直接找当事人问清楚啊。如果本人的话更能说服你,那就信本人呗。”
一听这话,林闻笛失去光彩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一点光。
是啊,她应该当面找梁境生问清楚,给他解释的机会,而是凭着一个人的胡思乱想直接定了他的罪。
林闻笛茅塞顿开,激动地握着“人生导师”的手,语无伦次道:“谢谢你丁茜,我……你……我先回去了,周末见!”
说完,她立刻朝操场外的校车上车点跑去,浑身上下终于有了一点活力。
丁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在心底感叹爱情可真是一个会给人找麻烦的东西,却不知道这句“周末见”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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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日下午的胡同把秋天的静谧展现得淋漓尽致,没多少行人,有的只是堆积在斑驳墙角的金黄枯叶,懒洋洋趴在屋顶晒太阳的胖橘猫,还有脚步轻盈的林闻笛。
明明她还没有见到梁境生,但心情已经好得像是已经和他长谈过了一轮,因为她相信梁境生肯定可以消除她的疑虑。
而且她也想通了。
就算肖立说的都是真的,那也不能否认梁境生整个人。他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悲惨身世,在并不和谐的家庭里长大,肯定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她可以接受他性格上的缺陷,也愿意陪他慢慢改正,只要他是真的喜欢她。
只要梁境生是真的喜欢她,她就有勇气和信心陪他一起走下去。
迈上62号院的台阶,林闻笛从兜里摸出钥匙。
今天是她第一次使用,的确比等着严寒来开门方便多了,她很快打开了门,走进空无一人的院子,没看见严寒,也不知道梁境生在不在家。刚才在路上她一心想着回来以后怎么和他沟通,完全忘了给他回一个电话,待会儿她一定要好好和他道个歉。
正想着,书房方向忽然传出袁震的声音,语气里有种出了口恶气的快意:“我说你这招釜底抽薪可真狠啊,祝国甫和罗德宏一定想不到你这些年一直在收购他们的股份,过不了多久,他俩就该哭着和自家公司说再见了。”
林闻笛不由地停下脚步。
祝国甫,罗德宏。她对这两个名字很陌生,但姓氏熟悉,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在宴会上碰见的两位长辈,她记得当时祝苒叫另一位“罗叔叔”。
不过,梁境生为什么要对付他们?
一个模糊的想法从林闻笛的脑海里闪过,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又听见袁震说:“梁老爷子知道了大概又会大发雷霆,不过他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毕竟你这么疯,哪天把梁家都弄没了也不是没可能。”
把梁家弄没……
这话就像是最关键的那块拼图,把林闻笛脑海里那个不成型的想法逐渐拼凑完整。她直觉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正欲离开,冷不丁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袁震独角戏唱累了,稍微抱怨了一下:“我大老远跑过来祝贺你,你好歹给我一点反应啊,一直盯着电脑看什……哦,看笛子啊。”
袁震凑到笔记本屏幕前,看见了林闻笛的照片。背景在学校操场,除了她,照片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和她年龄相仿。从两个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来看,应该是朋友,但男生单方面喜欢林闻笛。
这下袁震总算知道笼罩着书房的低气压从何而来了。
他气定神闲地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盯着全然不关心外界的梁境生看了一会儿。
老实说,这段日子,梁境生改变了很多,以前他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去医院都没用,结果现在居然会主动去做检查,前几天甚至终于愿意接受心理治疗了,而这都归功于林闻笛。
袁震不禁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中秋夜。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问题现在会不会有改变。
于是他旧事重提:“说起来,你这恋爱也谈了快两个月了,就没有什么新的感触么?你现在对笛子是什么感觉啊,喜欢她么?”
这话传进林闻笛的耳朵里,她转了一半的身子立马定在原地。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梁境生的电脑里,袁震又为什么会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但她还是被紧张夺去呼吸,心扑通扑通跳。
林闻笛屏息等待梁境生的答案。
然而空气一阵寂静。
可林闻笛好像还是听见了梁境生的回答。
在他的沉默里。
在侯亭问她他有没有说过喜欢她的时候。
在她告白的那个夜晚。
袁震猜到了会是这个反应,还想说点什么,院子里忽得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朝窗外投去视线,只看见海棠枝头一只受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留下晃动的树枝,便没有在意,继续道:“要是你哪天想明白了,记得和我说,想不明白也可以和我说。”
这话袁震明显走心了。
可惜没能进得了梁境生的耳朵。他屏蔽了所有声音,眼睛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心里想的却是刚才那通无人接听的电话。
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打给他。
梁境生半垂着眼睫,在手机上的时间跳转到18:00的时候,站起身朝外走去。
袁震一看,急忙问道:“诶,去哪儿啊。”
“接她回家。”
主人都走了,客人也没再赖下来的道理。袁震跟了上去,路过书房外的那棵海棠树时,他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
除了一墙摇曳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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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62号院门重新关上,院子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的时候,林闻笛从海棠树和院墙形成的视野盲区里走了出来。
小时候,胡同里的小孩总爱在这里玩捉迷藏,而这道刚好只够躲一个人的夹缝就是她一贯的藏身之处,没想到现在长大了,还能派上用场。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林闻笛才想起来她应该给梁境生打通电话,让他别白跑一趟。
可是,她的手指在拨号界面停留了很久也没能拨下那个号码,最后,她退了出去,发了一条短信。
——我已经回来了,在你的书房等你。
收到短信的时候,梁境生刚出城。
已透出暮色的天光照在手机屏幕上,文字却依旧冷冰冰,看不出情绪。不过,发短信这个行为本身已经透露出一丝反常的讯号。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但一股令人怅然若失以至于走向不安的想象像窗外西坠的夕阳般,不可抵挡地浮上心头。
梁境生阖上双眼,仰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骨,让司机调了头。
回到胡同的时候,天边的晚霞还没有散尽。
书房里一室宁静,没有开灯。
小姑娘站在书桌前,绮丽的霞霭从身后的窗户弥漫进来,将她温柔包裹。她正提着笔,聚精会神地写毛笔字,用的是他上次教她的姿势。
只不过刚落下第一笔,林闻笛就察觉了他的存在,抬头一看。
梁境生站在暮色四合的光线里,褪成了一道剪影,很多浓烈的情绪也被昏沉的光线削弱。
她没有感受到他眼里的炽烈,只看得见他的轮廓,胸口微微起伏,气息不太稳,似乎从下车到书房的这一段距离他走得很急。
这让林闻笛有些意外。她认识的梁境生永远都是一派端稳平和的样子,很少有这么着急的时候。
她看了眼时间。
从她发短信到现在,过去了还不到半个小时。
有了这个作为参考,林闻笛完全可以想象他有多赶了,放下手里的毛笔,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其实你不用这么急着赶回来,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反正我就在这儿等你,又不会跑。”
梁境生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深而幽。
不管是她担心的语气,还是无奈的表情,都和平时无异。可是,海啸在爆发之前,谁也不知道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是不是正在酝酿一场灾难。
这种不确定加深了梁境生内心的不安。他疾步朝林闻笛走去,不由分说地将她揽进怀里,俯首埋在她的颈窝。
在这一瞬间,林闻笛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他是说服了自己重新接受和她的肢体接触,还是强忍着难受呢。
只不过这个想法没在她的脑子里停留太久,就被一股疼痛感取代了。
林闻笛只觉得箍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臂力气大得她的腰都快断了。
上一次被他这样用力地抱着,还是在梁宅的那间狭窄的杂物间里。她的做法也没有变,和当时一样,伸手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和他说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怎么了啊,不是才四天没见么,就这么想我了啊?”
耳畔是她逗趣的声音,鼻息间是她身上的甜柔,和墨汁的清香揉在一起,调和成一味新的安定剂,梁境生动荡的情绪慢慢平定下来。
他没有从林闻笛的肩头起来,但手上的力度卸了几分,蹭了蹭她的脖颈,声线还剩一点微哑的余音,缓声道:“嗯,每天都很想。”
他说得坦然,林闻笛却听得一脸严肃。她抬起头,用写着“怎么一言不合又说情话了呢”的眼神,假装不满地瞪着他。
只这一眼,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梁境生的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温和,揉了揉林闻笛的头发,放开了她。
死气沉沉的气氛被救了回来,林闻笛收起了刚才的玩笑之色,拉着梁境生的手,认真和他道了个歉:“对不起啊,我下午回来的时候应该和你说一声的,一不小心忙忘了。”
她自然而然地提起下午的事,可梁境生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忘了和他的约定,一个人从学校回来。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他潜意识里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不是他想听的。
梁境生回避和她反常行为有关的所有问题,只问了一句:“运动会还顺利么?”
“嗯……还行吧。”林闻笛回答得有些心虚,因为她连丁茜最后拿了第几名都不知道。
好在梁境生没有追问太多细节。
林闻笛也就顺势换了个话题,问道:“今天严寒不在么,那你晚饭吃什么?这个时间点我妈估计已经煮好了饭,想过去蹭饭也来不及了。”
原本梁境生今晚打算的是带林闻笛去一家她之前提过的餐厅,也就没让严寒跟着回胡同。
没等梁境生回答,林闻笛又倏地眼睛一亮,提议道:“要不我给你下碗阳春面吃吧。”
梁境生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神采,听出来其实是她饿了,带她来到了厨房。
本来林闻笛还担心他家应该没什么材料,结果一打开冰箱,蔬菜瓜果肉类应有尽有,于是立马撸起衣袖开始煮面。
阳春面好吃又简单,只需要一些日常的调味料就可以调出清淡浓郁的汤底,捞出煮好的面条,再烫上两颗爽脆的小白菜,最后卧一个溏心荷包蛋就大功告成了。
蒜头油的香气随着腾腾热气飘在鼻尖,林闻笛已经等不及端去餐桌了,直接把院子里的两张小木凳拿进来,就着厨房里的流理台,呼噜噜吃了起来,吃得鼻尖微微冒汗。
等到梁境生主动洗完碗,林闻笛又拉着他去胡同口买烤红薯。
立冬以后,夜里气温骤降。
逐渐刺骨的寒风冷却了人们饭后消食散步的热情,大家都选择窝在家里看电视,胡同也就不再像夏天那么热闹。
林闻笛倒是喜欢这种独属于冬夜的清净。
她一手把烤红薯捂在怀里,一手牵着梁境生,望着胡同尽头的月亮,忽然问道:“你知道玛雅人的五大预言么?”
梁境生点了点头。
林闻笛立马兴致勃勃地和他聊了起来:“其中有一个说的是今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黑夜降临以后,二十二日的黎明不会到来,所以原本我是打算在这天和你告白的。如果你拒绝了我,我还可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比如,世界末日都要来了,再不表白就晚了。”
闻言,梁境生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笑色。
这是她第二次提起告白的事,足以证明她有多耿耿于怀。想想也是,为了告白,她做了这么多的准备,选了歌,定了日子,连被拒绝以后的收场都想好了,结果最后一个都没能用上。
要如何弥补她的这个遗憾呢。
以后他也在仓皇之间向她求婚么。她一定不会觉得他没有用心准备,可他过不了自己那关。告白已经是她主动了,求婚应该由他来完成。
梁境生出神地思考着这个棘手的难题。
林闻笛也在想自己的问题,忍不住设想道:“你说,如果我忍到世界末日前一天再告白的话,我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她的声音里混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梁境生听了出来,低头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假设这种事,想了想,回道:“不管你什么时候告白,不变的是,我们在一起的结果。变的是,我会少牵很多次你的手,少和你一起走很多路。”
每次他都是用这样坦荡认真的神情说这种话,让林闻笛不得不马后炮地认同他之前的一个观点:他说的不是情话,而是真心话。
——可是,你并不喜欢我,对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鱼刺,卡在林闻笛的喉头,刺得她很疼,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这话听上去太像指责了。
她不想让梁境生觉得不喜欢她这件事是他的错。错的是她。他只不过是答应了她的告白,是她想当然地以为他有着和她相同的情感。
不知不觉,他们回到了62号院门口。
林闻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停下了脚步,从梁境生的掌心里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抬起头望着他。冷风吹得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却没有吹散她脸上的笑容。
对上她的视线,梁境生唇角存余的笑色一点点淡去。
他不喜欢她这样看着他,明明她就在他的身边,可他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种快要抓不住她的错觉,就像一缕烟云。
梁境生本能地想要阻止林闻笛,哪怕他根本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然而在开口之前,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告别一样,她的嗓音温暖,微微笑着对他说:“没关系,就算不在一起,如果你愿意,我的手也可以给你牵,路也会陪你走,所以,我们做回朋友好不好。”
林闻笛想,就像侯亭说的那样,梁境生和她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有多喜欢她。
他一向最擅长惩罚自己。把她留在身边,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自我折磨。毕竟每次看见她,他就会想起母亲经历的苦难,而这大抵就是他那晚在医院躲开她的手的原因。
她不想成为一座把他困在过去的牢笼。
落下的话音如同锋利的刀刃,割断了梁境生脑子里那根紧绷着的弦。
原来不管他有多爱这声音,在听见这些无比刺耳的字句时,还是忍不住想要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再也发不出任何音节。
梁境生缓缓闭上眼,控制住这股摧毁欲。
再睁开眼时,他眸底氤氲的雾气,还有即将失控的欲望消失无踪成一片温和,低声问她:“朋友还可以抱你么?”
他的神情很淡,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林闻笛的胸口却像被灌了铅块。
她以为对着镜子多练习就可以天衣无缝地完成这段分别,事实却是,无论练习多少次,只要看见梁境生的脆弱,她就会输得一塌涂地。
林闻笛用力握紧双手,用指甲陷进掌心,逼退了泪意才张开双臂,回道:“可以啊,就当是庆祝我们又重新变成了朋友吧。”
夜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天地间所有声响都被消了音,只有飞蛾还在灯下不知疲惫地盘旋。
年久失修的路灯只照得亮自己脚下那一方天地。
梁境生抱着林闻笛,站在不被光明眷顾的黑暗里,漆黑眼底再也寻不见一点光亮。
原来人对于离别真的有预感。无论是二十年前那一次,还是现在。
那些无法解释说明的不安就是前兆。
不同的是,二十年前他没有选择,可现在,他可以决定如何处置这段感情。
反正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喜欢。
只要她可以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