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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实情 ...

  •   我自幼生长在京城,皇城脚下少见乞者,虽自认性情浅淡,很少真正为某事动心过,但初见眼前之景心中免不了震撼。

      这里不过离城门十余里地,却与余杭城内的繁荣富庶截然不同,城门将两地分为了两界,城内歌舞升平,城外饥寒交迫。两落破屋稀稀疏疏置在此处,像是早没了主人,如今已成为乞者们的避风处。靠着破屋的墙边,蹲着一排衣裳单薄满脸污垢的人,见到突然造访的马车,俱都拿眼将我们盯着。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撑着墙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打量我与容臣宁一眼,眼神便略过我们,朝后面的马车盯去。

      容臣宁不愧燕云台的门生,纵是对贫贱者也是有礼有节,拱手道:“老兄有礼了······”

      中年男人瞥他一眼,便并不答话,只是直勾勾朝后面马车盯去,不仅是他,破屋墙边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我转眼一瞧,破屋门口已被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小脑袋挤满了,朝外面张望。

      容臣宁又唤了一声:“老兄?”

      男人这才看向容臣宁,学着容臣宁直拱手。容臣宁这才笑道:“老兄有礼了,我是余杭城的文人,听闻你们是从别处逃难到这里的,所以想来问一下情况,也好尽我绵薄之力帮助你们。”

      容臣宁这话故意说得平实,男人自然听懂了,只是狐疑问道:“谁?”

      我看容臣宁一眼,接道:“官府的人,余杭的府台大人派下来询问情况的。”

      容臣宁一听我接话,稍作反应便也明白了我的用意。

      “官府的人?”男人眉头一拧问道,“不是问过了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是钦差大人。朝廷派遣官员下察民情,上次官府虽然问过了,还有地方不太清楚,此事不分明,钦差大人自然不好上书奏明圣上。所以这次才派了容郎中来了解情况······”

      男人果然配合了许多,却似乎对那马车耿耿于怀。我与容臣宁对视一眼,便唤道:“冬归,将荣郎中带来的吃食拿出来分给大伙吧。”

      这话一说完,墙边的众人便齐齐地站了起来,我眼瞧着,其中有男有女,都是差不多中年的样子。破屋里的人也都纷纷走了出来,大多是小孩和老人,几十个人眼巴巴地望着。

      我看得心中感触,长出了口气,容臣宁又惊又喜小声对我道:“我倒是忘了这事,陈姑娘多谢了。”

      “容兄言重了,容兄肩负这等为民之事我才佩服,我也不过狐假虎威,借花献佛,在此事上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余下还得劳烦容兄费神了。”

      容臣宁不会听不出我言下之意,闻言一笑,看到冬归从马车中拿出几大包热乎乎的包子,疑道:“那么多吃食是······”

      我坦然笑道:“我也是方才听闻容兄说起这里的事才明白过来。舍弟特意买了这些东西,说是要去施给乞者,我便与他一道,若不是路上遇见容兄,我还不知道这事呢,都是赶巧罢了。”

      容臣宁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令弟既是施善,怎么不露面?”

      我瞧着破屋里的老人小孩都奔了出来,便道:“这话之后再说罢,容兄先做正事要紧。”

      容臣宁也只当务之急,见众人手里都领到了食物,便将人聚集起来,询问一应事情。我在一旁听着,算是了解了大致经过。

      原来他们果真是岭南过来的乞者。这事起源于八月份,是由一件意外引起的。

      今年正是卫-梁建国百年,风调雨顺,梁国上下皆是五谷丰登,便连岭南也是如此。到了八月朝廷征谷,各地都是满车满箱地装,岭南偏远贫瘠,并且是被放逐之地,自然不必上别地的富庶。三年前上任岭南府台据说是某个京官调任下来的,应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向朝廷邀功。所以征收的谷麦要足足比往年的税率高上一倍,天高皇帝远,岭南的百姓无处控诉,只有省吃俭用交齐了税款。

      本来这事已经算是过去了,可没过几天,府台竟又派人来强行征谷,百姓们无从反抗,只好又交了一次粮食。这是八月份的事情,朝廷受到了粮税,自然以为风平浪静,也并不知道岭南官府干出的好事。

      不过事情虽然没传出去,岭南的百姓交了口粮之后便没多余的粮食了,当地几个村落的百姓便联合起来,要官府给个说法。那时候,事情才败露出来,第一次交齐的粮竟被府台的亲弟弟醉酒后烧了个干净。这可是大罪,一个府的粮税就这么白白给烧了,按律至死,便连亲族也脱不了干系!更何况他兄长还是岭南的府台大人,更是罪上加罪!

      府台别无他法,只有再强征了一次粮,才算勉勉强强糊弄住了朝廷。这是在当地暴露已是九月的事情,府台软硬兼施,要百姓不许将这事抖出去。

      也是人急眼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府台尚在笼络下属官吏,他亲弟弟竟又杀了想要告发的人,也是以此为端,这事才真正失控。其中最为敏感的不是百姓,而是这些乞者,连夜逃出了岭南,不过却不敢随便对人说。也是过了这么久,到了余杭,余杭的府台杜大人派人调查起来,事情才暴露出来。

      之后的事情想也能明白了,此事事关重大,更关系到了官府和朝廷的威信,未查清之前事实,实在不宜宣之于众。也怪不得余杭现在还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了。

      而至于朝廷那边,按时间来算,应该早已收到消息了,如今圣旨和钦差空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我听得不由皱眉,容臣宁更是愤慨不已。两人各有心事,从破屋告辞,容臣宁答应下一定会让官府做好解决,也会安排好他们的吃住问题。

      回程路上,容臣宁一眼不发,不知在想什么,倒是车里的冬归和阿嗣在说话,我问容臣宁之后打算如何做。

      容臣宁叹道,此事不能就这么隐瞒下来,我回去与众友讨论一下,争取向官府要一个说法,另外也想尽其所能,解决好他们的吃住问题。

      我点头表示赞同,也向他提了个建议,以文人的号召力要想在这事上要一个说法并不是难事,但若想在吃住这类实际问题上提供帮助,还真是有些难度。若是有可能的话,与官府商量一下对策才是最为妥当。

      容臣宁要联合众文人向官府讨说法,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得罪,若是再跳过官府直接与难者接触便有意无意地针对了官府。与官府商量着来,一来事情能得到妥善解决,二来也显出他们为民忧虑的谦谨态度,不至于遭官府记恨。

      容臣宁并未愚钝之人,自然也想到这层,与我笑道:“多谢陈姑娘了,姑娘的思虑非常人所能及,荣某佩服,这事若能妥善解决也觉得少不了陈姑娘的功劳,还请容我改日再登门道谢。”

      我失笑道:“容兄失笑了,这一言两句还谈不上什么功劳,大梁还是容兄挑着呢。容兄事忙,我也不便多扰了,咱们就此告辞吧。”

      容臣宁拱手笑道:“好,陈姑娘再会。”

      我微微点头,吩咐车夫回郭府。路上阿嗣问起那些乞丐的事情,我本念着阿嗣年幼,不好与他讲这些,还是作罢的好。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妥,阿嗣生性聪敏,若是总将他当个孩子,什么大事小事都藏着掖着,不让他去看去学,那以后指不定会成什么样。

      况且这事本就是阿嗣先发现的,带了那些吃食去救济,被我称是官府的东西。若再瞒他,也似乎不太好······

      如此一想,便也坦然与他说明,要他先暂时保密,这事不要对旁人说起。阿嗣听得一愣一愣,点头答应。

      回到郭府,冬归便去寻平儿玩了,阿嗣也乖乖地回屋去看书。

      今日去了一趟燕云台,又走了一趟城郊,本来是有些疲累,念着城外乞者的事情却安心不下。正巧听见大舅回了府,便立即走了一趟,府台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事,那么舅舅应该也是知道的。

      果然,舅舅一听我提到此事,便显出几分错愕,问我是从何处听来的。

      我只道是偶然遇见的,将事情向舅舅交代清楚,又问了一系列岭南的事情。

      舅舅也不瞒我,大致情况正如今日从乞者那里听来的一样,朝廷已经着手调查此事了,事情很快就会得到解决。不过舅舅说这事时,显然是有些心神不定,似乎故意藏着什么话没说。

      我看得又不由得担心,几番询问,舅舅都推是还未定论的事情这时不便多说。我自然也不好多问,便又说了容臣宁的打算。舅舅听后,愈发烦心了起来,岭南的事情不得到解决,余杭城外的流民就会愈发增多,一不好管理,二来吃住也是一个问题,若是那帮文人问起来,还真是不好回答。

      舅舅问我如何想,我便提了个方案,舅舅点头称此法可行。我趁着这机会,又私心问了关于熙和兄长的事情。

      谁知舅舅脸色突然就难看了起来,默了许久,沉声道:“安广王不日前染病······薨了,这消息已经送回京城了,我也是昨日才听到这消息······”

      “薨了······”

      我一时震惊,不禁脱口问道:“染的什么病?”

      舅舅沉出口气,缓缓道:“据说是,瘟疫!”

      一时间,只觉得脑中一懵,耳边只剩了那两个字。

      “岭南······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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