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贰.雁字回时，锦书难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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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
我一手拂开轿帘，宫墙之上琉璃瓦夺目，映入眼底一片辉煌。
我收回视线，轻笑一声，手指抚上身后的玉骨剑，贪婪地享受着它们嗜血的温度，幻想着由它们来斩下叶府一个个或年轻或衰老的头颅。
现在我十四岁。
不识叶家不认叶家，落殇宫宫主，夜承欢。
“停轿。”到了叶府门前，我抬手示意。
唇边勾起一抹笑。
既然叶家不来找我，那我来找他们好了。
反正这辈子——我决不让叶家好过！
身旁浅红衣衫的美丽侍女扶我下轿，旋即向守在叶府门口的侍卫一声喝：“二小姐回府，还不快快禀报老爷！”
叶家的奴才听了她这句只觉好笑：“莫不是骗子？天下皆知相爷只得小姐一个，哪里来的什么二小姐。快走快……”
我低低一声红尘，刚才的侍女已然将剑抵在方才言语不逊的侍卫颈上。
到底是落殇宫四使之一的剑气，那人已吓得跪倒在地。我的声音隔了面纱传入他耳中，“告诉叶相，叶未央……回来了。”
得了消息的叶璇玑出来迎我，眼中含了丝泪花，“未央？叶……未央？”
我心里暗暗嘲讽，面上却不动分毫。一国之相怎么可能用如此无用的侍卫，又怎么可能没有保护府院的影卫，红尘去敲门之时，他便该知道这个他亲手抛弃的女儿回来——找他报仇。
而我令红尘拔剑，则是让我们的关系真正陷入剑拔弩张。
既然早就决定水火不容，既然早就决定刀剑相向……那么,夜承欢愿以天下为注，赌叶氏满门——死不瞑目！
这一世，我没有以死相逼，只求留下夜承欢这个名字。
从今以后，祸乱天下的那个人是叶未央，覆灭江山的那个人是叶未央，夜承欢从这一刻开始，再也回不了头了。
“未央见过叔父。母亲病逝，未央请求叔父收留。”
叶未央是熙华长公主的女儿。命格残破。有方士云她一生命途多舛，被送往极北之地养大，顺承天意更名夜承欢。公主病逝，夜承欢回京服丧，叔父叶璇玑将其接入府中。
天启十一年，夜承欢为皇子妃。
江离初年冬，夜承欢晋位皇后。
江离七年，夜承欢被废，赐死。
那便是我的一辈子。如今想来多么可笑，须臾二十六年时光，都作了梦境一场。只是那些心疼烙在骨血里，笼住了我的前世今生，成了挥散不去的噩梦。
我微微收神，闻得叶璇玑一句轻诺：“璇玑必不负公主所托。”
叶长乐予我一个明媚笑容，我借夕阳看清她口型：夜承欢，你还是来了。
她竟是记得前生事的。
于是我笑，是啊，我回来……报仇了。
我再见到叶疏影是在深秋。叶璇玑四十岁寿辰，叶长乐称病不曾出席。
他还穿玄色的衣，唇角温柔笑意，淡淡地携着疏离。
然后笑言，“叶相，这是表小姐？”末了加上一句，“倒很像本宫的一位故人。”
我没有作声。
只这一句我便能认定，他不是当年的叶疏影。在这个重叠的时空里，他还不是那个独断的帝王。我不知他如何从无官无权的三皇子成为储君，只觉得他比从前更加心机深沉。
他神色一如当年，我隔着凤冠的重重珠帘闻得下半句，“很像一位......死去的故人。”
我记得我笑了。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最后才知道，叶疏影此生不曾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恍惚间，耳中听到丫鬟此起彼伏的低呼，看着阿姐长发披散，衣衫凌乱地踏进前厅，安静地受着府中人惊异的目光。
那样触目惊心的红衣，染了血一般的颜色，热烈如残阳。她的眼光如刀，凄厉地望向我，磋磨着我的筋骨，凌迟我着的血肉。
她说未央，阿姐从来都不想和你争什么，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她说，你怎么能杀我。
我未想到她如此沉不住气，如此急着借叶疏影之手除掉我，以如此拙劣的方式，竟不似我熟识的叶长乐。可就在不久之前，她利用叶疏影，算计了我为数不多的余生。
我踱步到她身前，耳语道，“这次又是什么借口呢，阿姐？买凶、投毒，还是放火？”
叶璇玑已将剑抵在我颈上，力道斩断了我身侧的一缕发。
阿姐忽就跪下来，说爹爹别杀未央！女儿相信她有苦衷！
他们不会给我辩解的机会，我知道的。这便是所谓长公主的女儿，所谓后宅之中的嫉妒，所有的人都清楚。若我今日死在这里，这些人依旧可以把酒高歌、忘乎所以。
这些所有眼睁睁看着的人，他们负了我一辈子。
玄色的衣角映入视线，抬眼。
——叶疏影。
他声音冷冷，是我记忆中泯灭不去的音色，“为什么，要害长乐。”
红尘本能地拔出剑，满室铮然。
叶璇玑适时接口，“长乐一向善待府中众人，对这个妹妹更是格外亲厚，老臣也不知她为何……”
一番话明褒暗贬，父女二人有无比的默契，一个欲置我于死地，另一个，护她高洁依旧。
我垂眼，落殇宫暗卫围在我与叶璇玑身前。大堂之内，众人作鸟兽散，有曾涉身江湖的小吏认出落殇宫图腾。
红尘欲上前将我从叶璇玑手中救出，被我一个眼刀制止。
我不是杀不了他，只是不想杀他。
叶长乐被叶璇玑一记手刀打昏，叶疏打影横抱起她，爱惜地抚她脸庞。
我抬手震断颈边长剑，擒住叶璇玑咽喉。我看着叶疏影的眼，等他说出那句杀无赦。
可他没有。
对，他嫌我脏。
这双手脏，这个人脏。
他怕脏了自己。
我记得他说过，我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亡命之徒。
唇畔笑意更盛。
我猛然加大了力道甩开叶璇玑，袖中玉骨剑随他一并落在地上。吩咐了众人退下，叶疏影令叶璇玑带走了叶长乐。
偌大殿堂内，只剩我与叶疏影。
我开口，涩然道：“我用整个江山换叶府的全部人命，太子殿下，你有兴趣么？”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了解他，比之叶长乐，他更想要天下。他有那样多的兄弟，每一个都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叶疏影抬眼，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极短的一瞬。他勾起一抹笑，三分笑意七分杀气，墨绿瞳孔微微眯起。
我抿唇笑了笑，“还有，我要殿下亲自救出叶长乐。”
你最爱叶长乐，我便给你叶长乐。这是你的选择，只希望你不要后悔。而曾经错付的那些情意，我会以另一种方式一一讨回。
我以为我会深爱他一辈子，可到头来发现，我爱的只是年少时倾心相对的那段时光。作为皇后，我必须贤良淑德，为他掌管三宫六院，让他在政事之余舒心快活。他为此给予我无可比肩的荣耀，不多亦不稀薄的宠爱。我们可以相濡以沫，更多时是相忘于江湖。我们扮演着最疏离的恩爱夫妻，却为万民所称颂。
直到叶长乐的进宫，打破了所有的平静。那是所有万劫不复的开始，彼时却懵然无知。我从未见他如此宠爱一个女人，仿佛就算她要这河山，他亦会毫不犹豫地拱手相让。
与此同时，这座歌舞升平的琉璃城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它揣度着圣心冷暖，对皇后施以残酷的打压。随着皇后的彻底失宠，仿佛连宫女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皇后昨日像个女婢一样，为宸妃娘娘侍酒布菜呢。
可那些我都不在乎，只要一见到我的孩子，见到那样天真可爱的笑脸，我便什么心酸都可以咀嚼着强咽下去。我只要我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其他什么都不再重要。
我日日吃斋念佛，祈求神佛饶恕我曾经的杀孽。可是神佛没有成全我，这世上可以成全的人，都没有成全我。
叶长乐还是记恨我。在欢已一次去她寝殿后，诬陷他偷了她最珍贵的发钗。为了惩戒欢已，她将他扒光了吊在城楼上，像个贱民一样任人观赏。欢已身上的伤痕暴露无遗，所有的尊严都被她狠狠踏碎。
回宫之后欢已便病倒了，昔年我生产时被人下了催产的药物，导致欢已身体天生羸弱。他根本禁不住数九严冬的酷寒，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昏倒。他说，他知道，睡过去就见不到母后了。
叶长乐杀了所有的御医，落殇宫的医士还在赶来的路上，我只盼着欢已能多撑片刻，可是这一次，他把自己小小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终究还是倦了。他安静地合上眼睛，仿佛只是睡去，体温尚且温热。
那一刻，我一直挣扎着不肯死去的心，终究沉寂下去。我恨透了叶长乐，我要用她孩儿的命给欢已抵债。
叶长乐生产那天，我易了容，混入为她接生的一众稳婆中。她原本呼痛，见到我却露出一个诡异笑容。
她已然察觉到是我。
她轻轻颔首，身旁一个稳婆快步上前，手法凌厉地拧断了刚刚露出头来的婴儿脖子！
叶长乐嘴角流下鲜血，气息已无。
叶疏影赶到时，我百口莫辩。所有人都说是我杀了她，这个疯子呵，她用自己的性命让所有人相信她!
我从回忆中挣脱，看向叶疏影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复杂。
我舍弃了所有情感与他谋天下这盘棋，这一生，我只要他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贰.雁字回时，锦书难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