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长辞》妖途寂寂

3、叁.回首望，锦瑟空留醉华年

　　那天一场惊世阴谋，终成叶璇玑的催命符。我剥夺了他叶璇玑的身份，从此世上再不会有叶璇玑这个人。如今，叶家只有我与叶长乐活在明处。之后由我授意，叶疏影娶她为太子侧妃。
　　我归隐落殇宫，着手安排助叶疏影夺位一事。前生的尽心竭力，如今都变成仇恨与算计，明明那样恍若隔世的，却熟稔不似经过一世时光的消弭。
　　抬手吩咐紫陌：“传令下去，帝都一带所有产业停止运作，不许贩卖任何粮食给叶疏影。如有发现违令者......直接发落去修罗场！”
　　紫陌福一福身，鬓间一支紫色琉璃簪熠熠生辉。上好的琉璃细细琢成盛放蔷薇的模样，不注目处一朵繁丽的花纹，辩来是“谢绾”二字。
　　“原来绾绾还戴着它。容琛他当日送你这支簪子，可是不想绾绾忘了他？就算有再大的仇恨，只要这支簪还在，就不可能消弭吧？”
　　紫陌浅紫的身影袅袅婷婷，并不答话，“奴婢在是紫陌的那日起，就再也不是谢绾了。还请主子以后，莫要认错了。”
　　我依旧是斜靠在榻上的姿势，只略略活动了眼睛：“容琛在谢绾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紫陌面上有复杂的神情，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他是谢绾的仇人，也是谢绾一生最爱之人。可是这爱情只能成为谢绾与他之间另一种无谓的牵绊，情还是情，仇还是仇。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先于对方离去，这情仇才能横亘在心里，孤独一生。”
　　“你还是不愿忘了他。”
　　她迟疑了一瞬， “……是。谢绾宁愿恨他，也不愿意忘了他。”
　　我抬手示意，紫陌行礼后退出大殿。我想起我还是帝后的那一世，便也是这样的爱而不得，不愿放手。最后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是我咎由自取。
　　我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随即朝着虚无唤一声：“落。”
　　碧色的身影便出现在我面前，背后一把长剑。他俊朗面容之上永远都是冷漠神情，仿佛千帆过尽后的心灰若死。
　　我在脸上覆上纯白面具，遮去半张容颜：“落，我要你杀一个人。”
　　——玉琳琅。
　　他并不多言，只是缓缓道，宫主，碧落欠她良多，碧落杀不得。
　　我的唇角勾出一个冷冽弧度，“如果落不杀她，本宫便亲自了结她！你知道本宫的手段，就该明白，她往后会是如何的下场。”
　　“云千胤，如今便是要你在本宫与玉琳琅之间做选择。”
　　他俯身，双手作揖，极恭敬的姿势，再不复当年天之骄子的桀骜，“碧落愿为宫主肝脑涂地，求宫主放琳琅一条生路。”
　　这便是他最大的让步。
　　我忽然羡慕起玉琳琅。原来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是可以将自由与骄傲毫不犹豫地放弃的。
　　前生，素衣仙子玉琳琅为匡扶武林，杀死黄泉。今世，我使暮云山庄一夜灭门，少主云千胤投身落殇宫成为碧落。作为未婚妻的玉琳琅自此与他正邪殊途，必然是个你死我亡的命数。
　　爱而不得，正邪殊途。我用一辈子学来的诛心之术终于派上用场。她欠黄泉的一条命，我要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我的手指正扣着面具的边缘出神，连碧落何时离开都未曾察觉。我陷进回忆里无法自拔，几欲迷失时闻得一声轻唤：“姐姐。”
　　正是多年不见的黄泉。
　　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见到黄泉。依稀记得上一世的此时他被我送去西域解胎中毒素，回来后，所有的一切便都天翻地覆。
　　我捡到他那一年，帝都闹了旱灾。尸横遍地饿殍遍野，四岁的他破布衣衫，不知吃了多少尸骨。眉宇间一股煞气遮掩不住，见了我却乖顺得似一只猫。我将他带回落殇宫，授他武学，取字临渊。
　　他十三岁那一年，落殇宫发生了叛乱，上代黄泉身死，他不顾我阻拦执意踏入修罗场。
　　他只用一年，成为修罗场最好的杀手；也是那一年，他成为落殇宫最后一个黄泉。我记得修罗场漫天的红云，浑身浴血的少年向我微微一笑，唤我，姐姐。
　　最不能回忆的是最后一夜。谁都不曾想到，武功平平的玉琳琅居然有那样恐怖的力量。她带领所谓正道攻入落殇宫，在我的面前，长剑刺入临渊胸膛。
　　——去死吧！你和那个妖女都去死吧！你们这些魔道——都该死！
　　——魔道如何，正道又如何？她是我姐姐，就是死我也要护她周全。
　　——姐姐，对不起，临渊……不能陪你了。
　　—— 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啊……姐姐……临渊……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拥你……
　　我取下面具，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十岁的少年已然长得很高，眉宇间仍是一派天真。
　　“临渊此去一别三月，姐姐可有想我？”他拉住我的手左右摇晃，就像幼时那般撒娇。
　　他这个语气，很像我的欢已。只是欢已比他此时经历过更多的大风大浪，形容上略为老成。我有些怔忡，却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能回答，“自然是想你的。”
　　身侧红尘艳丽的眉眼染几分笑意，不知从哪里变来一盘乳酪。黄泉极开心地眼睛一亮，却不知为何没有动筷。
　　半晌，他委屈看我：“姐姐……渊儿最近闹牙疼，吃不得甜食。”
　　红尘摸了摸他的头，说厨房还有些别的吃食，你去找一找。我沉默了片刻，确认黄泉走远，才堪堪望向红尘：“怎么？”
　　我心下明白定然是帝都出了事，否则她何故支走黄泉。
　　红尘半跪下来，面上严肃的神情：“禀宫主，帝都的探子来报，宣城王回京。”
　　我惊得摔了手中茶盏。
　　叶修岚……？！
　　红尘已低下头，请示我下一步决断。
　　我习惯地想去摸颈间的冷玉棋。可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你我都是他的棋，而我，是弃子。
　　我还记得明黄的帛布上书：皇后夜氏残害妃嫔皇嗣，遂废后，赐鸩酒；宣城王祸乱后宫，削爵，流放北疆。
　　我和他跪在大殿上，他声音低低传入我耳中，说皇兄不会放过我。
　　——赐死我们的旨意并在一处，真是般配。承欢，你怕么？
　　那样好看的少年在夜承欢二十六年的一世里留下一枚棋，倾慕了一生。
　　“主子？”红尘提醒我一句。“太子已经传密信来，要我们在宣城王回京途中暗杀。是否要按太子所说……杀？”
　　我摆手，做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叶疏影的太子之路太顺遂，我们不必插手。”
　　前生我欠他一份喜欢，唯有今世尽力偿还。
　　“属下这就去给太子回信。”红尘身形一闪，消失在空气中。
　　我忽然察觉门外有人，却见黄泉沉默着进来，十岁少年的脸上挥之不去的阴翳。“姐姐，”他开口，“太子为什么要你杀人？”
　　我把面具覆在他面上，闻得他嗓音切冰碎玉地响，“他替姐姐做了一桩事，姐姐感激他，欠了他人情。可明明获益最大的还是他不是么？”
　　不待我开口，他又道，“我不喜欢姐姐欠他人情。”随即闷闷坐我身侧，摩挲掌心薄茧。身上弥漫出肆虐的杀气，极短的一瞬便消失不见。
　　他垂了眼眸，前所未有的郑重，“姐姐，临渊一生一无所有，唯一所求，便是守你千岁百载，浅笑无忧。”
　　我默然，落殇宫的人大多不得安稳，从我师父创立落殇宫开始，流离半生就已成为我们的宿命。只是这宿命我已轮回过一世，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我……可以挣脱这枷锁，得到我渴望拥有的一切？
　　黄泉已然在睡在我身侧，我移足下榻，用了轻身之法出了殿门。白衣的宫婢受了紫陌命令送上关于叶疏影的动向。我回忆起那个玄衣墨瞳的俊美帝王，同时无奈地闭上眼睛。
　　那是我深爱了许久的男子呵，连岁月都格外优待，让他还是我熟悉的模样。我从前只想成为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子，却在尘世错落中铸成他心底最狠毒的印象。
　　我或许还是爱他，可是我清楚，自从叶修岚陪我走过冬夜那条满是荆棘的小路，这颗心里，就只装得下他一个。并且从此之后，都只会是他一个。
　　我一辈子所有的起落都是在深冬，生于冬天死于冬天，在冬天嫁给叶疏影，在冬天爱上叶修岚。他曾给予我一支冰霜中的独舞，仿若春深过后的韶华胜极。他曾赠给我一枚寒如冰雪的冷玉棋，昭示着我们机关算尽却满盘皆输的结局。
　　我们输掉了欢已，输掉了皇后的虚名，输掉了他的眼睛，输掉了我们的性命。
　　那一盏鸩酒将坠落在深渊中的余生散尽，纠缠成重叠的痴心，交错的梦境，烙印在谁的眉心，让这一世又重蹈覆辙，如履薄冰。

作者有话说

　　有盆友说人物太多看不懂，其实，除了这几个，全文基本上没有别的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