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Chapter 12 ...
-
北京三里屯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在灯红酒绿的的芸芸霓彩里，有一家并不出彩地匿在其中。老板是个念旧的人，club里虽也光影妩媚，却是红尘流金，处处彰显着岁月风干的痕迹。
那家club的生意不温不火，却常有一女子来光顾。女子年纪不大，总是墨镜遮面，不过单是惊鸿一瞥也可见娇媚。
她没有甜美的气息，自有清冷孤傲，每次来就点一首李宗盛的歌，有时候是《山丘》，有时候是《因为寂寞》，然后坐到吧台要一杯blooding Mary，她从不和别人攀谈，也不理会他人的搭讪。只是静静聆听她点的歌，在这个老男人沧桑沙哑的歌喉里如痴如醉品着酒。一曲结束便悄然离去，留下印着玫瑰色唇印的“血腥玛丽”熠熠辉色里静待。她偏好丝巾，每一次脖间都是不一样的旖旎风光。她的皮肤在醺光里宛如抛光油过的木头，只有颈部的肌肤从未露出，不由让好事者疑心。
久驻的酒保也有揣测，有人说她是某位富商的后宫情人，也有人说她是某位大人物的沧海遗珠……
江蔚苒习惯了这家club的简单古雅，客人不多，没有嘈杂的音乐和炫彩的追光，一切都静静流淌在时间的缝隙里。她今天点了《梦醒时分》，默默听着陈淑桦嘶柔的呐喊：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她苦笑着，是啊，何苦呢？
正是下午，距晚上的酒局还有好几个小时，江蔚苒打算回家睡个回魂觉。刚停了车，往公寓走，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唤她。
麦小小站在公寓门口，打伞而待。从她潮湿的裤管蔓延情况可知，她至少等了近半小时。她一见到江蔚苒，踩水而来，一阵冷飕飕的气扑面，“你上哪儿去了？摁门铃不开，电话也不接。”江蔚苒摸出手机，果然有十几通陌生来电，麦小小扫到手机屏更加怨满：“跟你说多少次，咱们几个的电话你得存下！”
江蔚苒嘻皮笑脸：“对不起，对不起，下回一定记着。”她的笑容却丝毫没减轻麦小小脸上的怨气，依旧冷冷：“我问你，昨天爸爸生日，为什么没来？”江蔚苒懒懒道：“哎呀，是昨天呢！时间过得真快，我还以为下星期呢！老爷子宾客如云，少我一个也不妨碍他寿比南山啊！”说着就要擦她而过，麦小小拽过她胳膊，“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又要跑去哪儿？妈来找过你几回？你不是不见就是躲开，前几天我还看见她偷偷看着我们小时候照片一个人抹眼泪。你有空就回来看看他们。”
江蔚苒知道自己要发作，可是她忍不住，她歪过脑袋，漏出让人讨厌的冷笑：“干嘛非要我回去看呀？你们母慈子孝的，现在又多了个快过门的好儿媳！一家子姓麦的聚一起多温馨？”
麦小小被她话噎住，呆愣了会儿，缓缓开口：“大哥最近操持婚礼，全家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你要懂点事儿也回来照应一下！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家一分子，你也该……”
“真对不起，我天生命贱，赶不上家里喜庆！”江蔚苒打断她，用连自己都恶心的声音打断她善良姐姐的规劝，第二次要离开，第二次被麦小小拦下。
“你到底要干嘛？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江蔚苒没了笑容，直面麦小小：“你爱当好人，随便！别烦我好吗？我现在自力更生想自己过，是不是要经过你麦大小姐的允许？”
“你自力更生？”麦小小下颚气得发抖：“你以为你找到个像样工作，就叫自力更生？你自己好好琢磨，这样高档的公寓，像G&R事务所这样的大公司，要不是大哥去打招呼能这么轻松就让你过了面试？”
江蔚苒不怒反笑：“哎哟，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您说得对！我呀脱开你们姓麦的，就整一废物点心！满意了吧？”
麦小小素来知道她这刺猬脾气，只是她自己心里也积了一腔隐忍，颤着音厉声：“你够了吧！任性也要有个度！为什么总是说话带刺？什么我们家你们家？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对我有意见有怨气我都忍了，只希望你对爸妈稍微上点心！我知道你心里有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可你没跟我们姓麦，压根不是你想的那样。爸爸妈妈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知道，他们也没指望你非要多出类拔萃，只要你好好的，过得快乐点儿，仅此而已啊！”
江蔚苒冷笑：“是啊，真感谢他们从来不指望我！我就是烂泥一滩，没能光耀门楣，长成像你和大哥一样的人才，对不住他们让我锦衣玉食，白吃白喝那么多年！我他妈真不配！我真替他们不值，不如当年就留在孤儿院让我自生自灭呢！谁让他们要做烂好人？谁让他们要领养我这么个败类？我看是活该！我……”
“江蔚苒！”麦小小咬牙忿恨喊她全名，她满嘴的恶言恶意还想发作，猝然而来的灼痛已经落在脸颊，她根本没看清，恍惚里瞬眼闪过的掌心抽在自己脸上。一腔火焰全都在这一巴掌里沉下去。这个时候，她感觉到自己是站在雨里了，她感觉自己之前发热的脑袋终于降下来，手，在裙摆微颤，雨水顺着手臂往下滴，她想着是不是应该和电影里一样去摸着重灾的脸颊，可是五指像僵了，她整个身体都像化石，一动也动不得，只剩下自己大力的喘息声淹没了耳边的雨声。她知道麦小小还在说话，她听得真真切切，可是脑袋什么也消化不了，只有耳朵孤独地、机械地运作着……
“江蔚苒，你说这种话有没有良心？爸妈怎么对你，人心肉长，你就没点感恩？全家上下谁不顾及着你那点脆弱神经？从小到大他们对你要求过什么吗？我有的，你都有，就生怕怠慢了你什么！你就是犯错闯祸也不曾多罚，就是这么姑息着你，溺宠着你，反倒把你惯出这种坏脾气！”
她听出麦小小哭了。她却想笑，真的，越听越想笑。可不是从来没骂过她，打过她嘛！对着麦永嘉动辄一顿揍，对着麦小小各种禁足的惩罚，唯独对她呀，不管她怎么任性骄纵永远都那么宽容！她真是该打，该狠狠被教训一顿才好！谁养她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呢！
麦小小伸手又要来拽她，一副今天非要跟她理论到底的架势，江蔚苒笑着，等她的手臂拽到自己身上，却眼看着麦小小的冲动被另一只手臂阻挡，雨水霹雳吧啦抽在江蔚苒身上，眼前的一切都像黑白电影里的慢镜头，麦小小还在喊：“你说话呀，你说呀！”
她不知道她要她说什么，却知道一个男人坚实的臂弯拦在她身前。
麦小小的伞跌在地上，江蔚苒凝立在原地，像看一出闹剧，却不觉得自己也是演员之一。直到一声铿锵的大吼惊破她的游离，“你快进去！”她胳膊收到一股推力，那只强健的手臂，挥到她面前，江蔚苒像从梦游里回来，抬头看到一张湿漉漉的脸在眼前，那男人的脸冷凝而决绝，冲她大吼：“傻愣着干嘛，快进去！”她像收了启迪，拔开僵硬的腿往公寓里跑。
她像个没头苍蝇，臊眉耷眼往里面走，大堂的物业人员早一副装得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偷偷用余光打量她。
江蔚苒的头发湿了，衣服湿了，肩上的丝巾也皱成一团勒在脖子上，肩上的疤像毒蝎一样撕扯她的肌肤。脚不听使唤地走，一切都是机械，摁了楼梯，看着鲜红的数字在眼底烧过。
很久很久，电梯才在她面前打开，她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人也跟着进来，身后没有麦小小了。
电梯的门徐徐关上。逼仄的空气里，大口喘息都显得奢侈。
叶延晞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她有些愕然，侧过脸面对他，一动不动道：“我没哭。”叶延晞点头：“我知道，擦擦嘴角。”他捏着手帕，抵抵她唇际。
江蔚苒自己真没觉得，只感到唇角脸颊火辣辣地烫，由于烫得麻木，仿佛也不知道疼了，她此刻接过手帕，拭过嘴边，瞬间的刺痛令她忍不住眉毛一紧，灰白的绢帕沾上铁锈的血痕。她想大约是麦小小手指上那枚卡地亚的尾戒刮过。
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她平时不那样。”一面攥着帕角轻抚伤口，一面道：“这是头一次。”
他“嗯”一声。
她又说：“你不是说我和我姐像么？你看现在还像不像？麦小小一向温柔可人，也能被我这种恶毒妹妹逼成这样，你也很惊喜吧！你看她卖的了萌，打得了小三，实在太合适娶回去当老婆了，你不考虑一下？而且……”
“好了，别说了！”他打断她。
“怎么啦？你也觉得我说话扎耳了？你不是说你要是我爸，就盼我一辈子不要回去么？我只是顺应民意而已啊！我……”
“我叫你不要说了！”他厉声，她的话还含在嘴里，木纳凝睇他，叶延晞手臂兜过她脑袋，快得来不及反抗，她已经重重嗑到他的肩膀，薄荷剃须水的气息蔓延到鼻尖。叶延晞的手掌抚在她发鬓，像安抚一只小猫。声音低沉如古弦：“女孩子，想哭的时候就应该哭。” 她胸腔里涌上翻江倒海的气泡，酸溜溜直沁上眼角。她觉得叶延晞这一秒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讨厌，她根本不想哭，她根本就已经对伤心麻木了，她根本就习惯了痛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唤醒她已经被自己埋葬了很久的渺小委屈？浑身疼痛仿佛得到号召，一并冲上鼻根。她知道自己要在他面前崩溃，可是她不要！她不甘心！她推开他，双脚并用蛮横冲他身上挥拳如雨，嘴里骂咧：“叶延晞，你混蛋！你他妈神经病！我根本一点不难过！谁让你多管闲事？你丫给我滚！给我滚！滚！”最后的声音声嘶力竭，已经被哭腔吞了尾声，她手上再也使不上劲儿，身体一点点向下沉。叶延晞一直一动不动任她发动攻击，他看着她呜咽得浑身发抖，看着她蜷缩到电梯角落。
其实电梯早到了，电梯门夹着他的长柄伞，一下下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叶延晞被她的哭声撼痛，他撇开眼睛，鬼使神差去看电梯里的监控头，他想着：今天当班的，真是有眼福，能目睹这么一出好戏。他一直盯着那只镜头，盯得眼睛发涩。江蔚苒终于不哭了，改成一声声抽泣，每三秒抽泣一声，他在心里默数。门还在一开一关，伞在疼痛里挣扎着……
终于他摁住了电梯，拾起伞，紧紧攥在手里，侧脸对她说：“差不多了就出来！你哭起来实在太难看了！跟你姐一点也不像！真的，根本没法比！”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Chapter 12
